萧遥

一只刀子精,脑洞贼大,原创人物巨多
本号主md聂瑶,副md各种亲友情向

半退圈状态

【怀刃】章十 · 死局终

文前预警,都给我看!

 

本章1W2

 

瑶瑶没分到什么镜头就死了……(好吧镜头在明天)

只留下一个变态到最高等级的桑桑。

 

这章的刀子:

河间旧事:活在记忆里的聂瑶

站不住的孟圆圆:走向BE的聂怀桑bg

昨天就死了的你薛爷爷:恶友(友情向)死别

徐见知冷酷发言:金光瑶政治生涯评析

涉哥真的水逆……

 

我为瑶瑶和圆圆点蜡(说起来圆圆小时候还nl不分……)

顺带心疼涉哥。

有个无关紧要的戳刀,痛点在于:金光瑶和苏涉善恶难辨地活了一辈子,最后一点复杂难说的善意——竟然都给了聂怀桑。

 

———敬所有的物是人非一语成谶———

 

 

【01】

河间的树很高,枝干结实,树叶茂密,哪怕几个孩子坐在枝杈间推搡玩闹,也摔不下来。

河间的水很甜,随手从溪边用水捧起便能饮用,入口清冽回甘。

河间日子很好,她和小豆子常常带着小白疯跑,穿过无数房屋,望到袅袅炊烟再回家去,一路上农人猎户见了他们都笑,婆婆塞给他们一人一小块麦芽糖,说狗不能吃糖,于是不给小白吃,

这样好的日子,一直到那一日,天际爆开一片灵力相撞的光华,拉开仙门战争的大幕,她在破损的房屋中被母亲搂在怀里,抬起头,看见凶神恶煞的叔叔穿着黑衣服,提着长刀走过。

后来又是穿着黑衣服的叔叔和哥哥过来帮家里修屋子,因无瓦片可用只好用茅草厚厚地搭了一层顶,她再也不能在屋顶上跑来跑去,只留下一棵树还能爬得高些。

她还记得那时候正站在树上抓虫玩,被满天灵光吓了一跳,眼见一点光华似火星般落下来,她好奇地伸出手想去接,然而扑得又猛又急,失去了平衡。

她从树梢跌下,在自己的尖叫声中,被一双细瘦的手臂稳稳接住,她的鼻尖抵上黑衣服小哥哥胸口的绣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看着就凶,可是小哥哥长得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所以她不害怕。

“圆圆。”小孟哥哥弯着眼睛,拧着她的鼻尖道,“你下次不许再爬那么高了,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02】

圆圆趴在溪水边,捞起一捧清水,刚要喝,后衣领突然被人提了起来,她慌忙间洒了一襟水,被拎着转过身,对上一张严肃得看起来有点凶的脸,但她认得他,小豆子和小孟哥哥都说他是好人,于是不太害怕。

“列……列宗主。”她仰着头,怯怯地叫,“大哥哥,我是圆圆呀。”

大哥哥的眉头皱着,但唇角平平,看起来只是累,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圆圆?东战场茅草房那家的孩子?”大哥哥的声音很低,叹了口气,把她放下,问,“来这里干什么?”

她站着还不到大哥哥的腰间,努力仰着脸也只能看到他的下巴,这下才觉得有点怕了,她犹犹豫豫地嚅嗫道:“我来找小孟哥哥……有事情说。”

大哥哥没有追问她是什么事,只是朝另一个方向招了招手,喊道:“孟瑶!这孩子找你!”

不远处的少年闻言转身,看到她有些吃惊,但马上扬起了一个好看的笑脸,跑过来好声好气地同“列宗主”说了几句话,再蹲下来再摸摸她的脑袋,好声好气地问:“找我什么事?”

她小声说:“家里米缸要空了……黑衣服的叔叔们都说没有米可以给我们了,让我们抓虫子吃。”她伸手扯了扯少年的袖口,“小孟哥哥……”

少年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只是摸摸她扁扁的肚子后,才问:“饿不饿?”

她眨眨眼睛,小幅度地点头,嚅嗫:“阿娘也很饿,大家都很饿……”

少年又站起身和“列宗主”说了几句话,而后拉起她的手,边走边说:“我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回去看看那边是怎么回事。”

“真的没有米了吗?”她急急地小声问,“大家真的都好饿,叔叔们打仗,我们都存不下粮……而且封了山,也不能上山去打兔子。”

“有的,刚到了一批。”拉着他的手紧了紧,少年叹了口气,柔声说,“他们可能不记得了,哥哥帮你们催一下。”

 

【03】

终于离开了这群穿黑衣服的很像坏人的好人,圆圆一脸乖觉骤然敛去,左顾右盼一番,眼睛一亮,跑到溪边捞起一捧水,“小孟哥哥,”她把水对着孟瑶举起来,“你喝一口!”

孟瑶伏身把她合拢的双手打开,让清水洒落满地,赶在她生气前将她抱了起来,“我们去厨房喝烧开的水。”

她转了个角度扑在孟瑶背上,踢着脚挂在孟瑶肩头,扑腾个不休,急道:“很好喝的,小孟哥哥你信我!”

“不能喝,味道好也不能喝,上游……”孟瑶顿了顿,“有脏东西。”

“没有的!一直都很干净!”她半点不信,委屈地反复重申,“真的很好喝!是甜的!”

孟瑶把她双膝环紧,稳稳地背着她,听了一会儿女孩委屈的辩白,突然低声说:“有死人。”

圆圆这个年纪也知道“死人”是什么了,又最是怕鬼的年岁,立时尖声叫了起来:“在哪里?!”

“在上游,倒在水里,所以水不能喝,不好喝,喝了还会生病。”孟瑶说得认真,语气沉重,“乖,以后都不要喝了。”

“可是水很甜啊……”孩子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只委屈地嘀咕,“真的很甜很甜的……”

 

【04】

听孟瑶好声好气地讲了半天,小姑娘也不闹了,只趴在少年肩头瑟瑟发抖,默了半晌,突然哽咽道:“可是最近村子里也有人起不来了……阿娘也病了……都会变成死人……水都会变脏吗?那怎么办啊?”

孟瑶一直没有说话,走了好远,才开口,“烧掉吧,烧成灰就没事了,不会弄脏水,也不会让人生病。”

“不要!不可以!”小姑娘发出一声尖利的啜泣,“大家都说人烧了不好,不吉利!烧成灰不好的!”

孟瑶微微弯起唇角,似乎没听到孩子的惶恐,语气轻而飘忽,“没什么不好的……我娘死后也是烧成了灰,这样就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也不用置办棺木。”

“我不要阿娘烧成灰!不可以!”

“您娘只是生病,不用……”孟瑶长长地叹了口气,放弃同小孩子讲理,哄道,“好好好,不烧,我们埋在土里,好好埋也可以的。”

小姑娘哭得更凶:“我也不要阿娘被埋在土里!阿娘要好起来!”

孟瑶被她哭得头大如斗,暗叹自己脑子不清醒,急忙描补道:“对,你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圆圆哭着打他的肩膀,“你刚刚还说要烧掉!要埋掉!你胡说!”

“……是我错了,我胡说。”

 

【05】

在军营的炊事房里吃了东西,又偷偷拿了好多,圆圆终于要被小孟哥哥送回东边的家里去了。

她吃得肚子发撑,碰一碰就难受,更别说要人背着,只好自己下来走,好在小孟哥哥知道她走不快,拉着她的手迁就她。

她走着走着,只觉肚子撑得难受,想着阿娘没有药,可能要死,要埋掉烧掉,又开始哭。

孟瑶哄了一路,最后只好摸着孩子柔软的发顶,悄咪咪地转移话题,“你不是一直想学吹叶子吗?哥哥教你,你回去吹你娘听,她就好得快一点,不会烧掉埋掉,好不好?”

小姑娘抽噎着点点头,一边抽抽还一边讨价还价,“要吹哄睡觉的那首歌,最好听的那首。”

“那你学会了可不要在宗主面前吹。”小孟哥哥微微弯了眼睛,竖起一个手指比在唇中间,语气虽轻快,却说得认真,“答应了,我就教给你。”

圆圆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大声保证道:“我绝对不吹给大哥哥……列宗主听!”

“……聂宗主。”

“列宗主?”

孟瑶叹了口气,缓缓笑开,摸着孩子的发顶道:“还是叫‘大哥哥’吧。”

他从树上摘下四片叶子,分了两片给孩子,教她如何捻着,如何摆放,如何做口型,如何变调……

这一路走得漫长,小孟哥哥吹叶子的声音很好听,曲调悠扬。

而彼时圆圆只能捻着两片叶子,用力地……吹出了响。

吹得一点都不好听,完全不在调上,但小孟哥哥还是摸着她的脑袋夸奖她,“圆圆真聪明。”

“我会学好的!我会吹得很好听!”她仰起脸来,信誓旦旦,“我学好了吹给哥哥听!”

她说得那样认真,那样郑重,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孟哥哥反而被她逗笑了,好看的桃花眼弯作月牙,瞳里盈盈润润,像是盛着一捧甘甜的溪水,他笑了好久,才蹲下来,同她平视,也郑重道:“那我等着圆圆吹给我听。”

她不知道为什么也想笑,于是她也笑了,那是种很开心的感觉,一直在笑,却不笑出声音来,只觉得真好,哪怕明天房子又被坏人轰塌一次,她现在也要笑。

然而笑着笑着,她突然就哭了。

之后哭着哭着,她突然就醒了。

 

【06】

刚睁开眼惯是看不清东西的,然而却不该是一片漆黑。

孟圆等了好一会儿,视野才由黑暗渐渐亮起,在昏暗的光线中,她慢慢看清了头顶的纱帐——人间客栈中最好的房间,床头纱帐也不过是劣质的下等货,泛着茶黄的旧色——却也比幼时住的小屋要好得多。

孟圆的少女时代在安阳山中渡过,因鬼气侵染,那几年记忆模糊得可怕,只有一些零星的画面和学来的鬼道本事,反倒是幼年在家乡的回忆,纵然隔了遥远岁月,仍鲜亮如新。

那时候她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安稳,三番五次擦着战火捡回命来,可大抵是年岁太小,只觉得好玩,刚从房屋的废墟中被小孟哥哥抱出来,一转眼又能叽叽哇哇地和小豆子满地乱跑。

后来她在钟鸷手下学鬼道讨生活,最艰难的日子里,只能反复咂摸着昔年岁月那一点清甜,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活下去,总有一天她能回家。

却不想,一晃七年,她从噩梦中挣扎而出,只见人间物是人非,满目疮痍。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蹭过来,是陈澜伸手来试她额头的温度,力道很轻。

“给你换了衣服,实在是临时找不到太小的尺码,裙子有些长了。”女人明丽的眉眼带着复杂的愁色,看着她惨白的脸,轻轻叹气道,“傻孩子,你不要命了吗?”

孟圆静静回望,身上没有力气,只好虚虚地露出一个笑来。

“我要命留作什么呢?”她喃喃,“活着……太苦了。”

 

【07】

孟圆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暂时身上还没力气,躺在榻上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赤锋尊……”

“在这儿呢……我针线活儿不好,而且一碰那颗头便激怨气,怕是还要你来缝。”陈澜垂下眼睛,回想聂明玦生前的模样,再看如今惨状,不得不唏嘘哀叹,默了一会儿,又道,“按照聂宗主的吩咐,在机关下埋伏毒烟……如今棺已经是空棺了。”

孟圆点点头,突然露出沉思之色,说:“我记得里面还有个小盒子……”

陈澜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物,递过来,说:“不知是什么,不过也带出来了。”

那着实是个小盒子,不过两只手掌大小,看样式像是南地常见的首饰盒,木质廉价,上面铜锁也泛了锈色,锁扣已经打开了,只松松地挂着。

孟圆看着木盒,怔了片刻,目光中忽地涌上眸中痛色,“已经打开看过了吗?”

“开过了,不过没什么稀奇的。”陈澜话里透着疑惑,“是一整盒白色的……不是药粉,好像是石粉,还有些细碎的渣子。没有灵力,也没有机关——你看看吧。”

孟圆接过木盒,却没有去碰铜锁,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眸中泪光蕴集,似是祭奠,又像缅怀。

陈澜看她神情不对,不由轻声问:“你……是不是知道里面是什么?”

孟圆轻笑一声,两滴眼泪悄然砸落在痕迹斑驳的木盒顶,冲去两点岁月的痕迹,仿佛能从中望见旧年鲜活的本相。

“我知道。”

 

【08】

聂怀桑和徐见知只带了伏魔洞中的那几个修士,令聂守询和徐庭深带其他人先回不净世,他们则坐在渔船上跟着大队人马一同顺江而下,去莲花坞暂做休整。

清河聂氏折了弟子,伤亡皆有,都垂头丧气地调息内府,只聂怀桑一人趴在船舷上发傻,打量着附近几艘船上乱象,不时发出几声神经质的笑,旁人不理他,还是徐见知把他硬拖着塞回船舱,闷了一晚上。

到了莲花坞,他才算是安静了,不再四处讨嫌刷存在感,只坐在屋内大厅中摸着自己的额角淤青,一言不发。

他这样安静不出笑料,诸位家主只觉得少了点什么,吴氏家主还来逗他,“聂宗主在乱葬岗大难中死里逃生,没让清河丢了宗主,可算是大功了。”

吴宗主向来嘴上没个把门的,这话虽不恭敬,但平常如此打趣惯了,本想是活跃一下气氛,然而聂怀桑半分没理,只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颇不给人面子。

吴宗主面上不好看,还想说句话,就见刚从姚宗主身边折返的徐见知笑盈盈地起身,说了几句漂亮话将他挡了回去——同时也挡住了身后聂怀桑抬头时,眼底的凶光。

这小插曲刚过,突然有一名客卿模样的人上前来,对江澄道:“宗主。”

他凑到江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江澄皱眉道:“不见。有什么事日后再说,没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那名客卿道:“我说过了,但那两名女子说……她们就是为今天的事而来的。”

江澄道:“对方什么来头?哪家的女修?”

那名客卿道:“哪家都不是,也不是女修,属下能肯定,她们都是身无灵力的普通女子。都是今天到的,她们还带了一批名贵的药材来,但没说是哪位家主送的,只说有要事告诉宗主,属下听她们所言非同小可,怕怠慢了,现在将她们人安置在客居,药材也还没入库。验查过了,没有不妥的咒术。”

江澄思索了几息,才对众人道:“诸位,请自己随便坐。容江某失陪片刻,去去便回。”

聂怀桑将口中茶盏抬起,动作端方漂亮,然而放下时已经见了底,他百无聊赖地敲打着杯沿,微乱的额发投下一片阴影,遮住眉眼。

 

【09】

莲花坞的宴厅中,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地声讨“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还乱伦”的仙督,而聂怀桑刚听了清河传来的消息,面上一片惶惶然,几乎是蹦跳着冲出了江家地界——却在转角处悄然停驻,喘着粗气,缓缓地笑了一声。

一行人走在街上,不一会儿便分做前后两批,徐聂两门修士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遵命离开,只留下了徐见知和聂怀桑。

他们这条路选得偏僻,长街寂寥,静得连脚步声都能听见。

聂怀桑面无表情,话音也无任何情绪起伏,问:“他们今日胡说八道过了,还能有几成人会信?”

“如果这脏水是泼在你我头上,那么时至今日,也到不了五成,但泼在金光瑶头上……”徐见知顿一顿,微一摊手,悠悠道,“乱葬岗之前,三成;乱葬岗之后,六成;再有姚宗主引着他们胡说八道,九成。”

聂怀桑侧过脸,眸中情绪清淡,毫无讶异,“姚缄是你的人?”

“当然不是——此人自以为是,口无遮拦,谁罩着谁倒霉。”徐见知手上摩挲着剑柄,微微扬起眉梢,像是在谈论一件有趣的小事,“但借来当刀使还不错。”

聂怀桑心知自己该再说两句话夸奖,但他实在是没力气讲场面话,只是半抬着眼睛看着路。

月光渐明,照亮前路银芒一片,好似人间世事,皆如此明朗清晰,一望便知真容假象。

多少人被这景象眯了眼睛,还妄图自封一个英明美誉?

“表兄,就送到这儿吧。”聂怀桑说,“后面的路,我自己走就行。”

 

【10】

苏涉自认今年走霉运,甚至把这辈子霉运都走遍了,比和蓝忘机生于一世还倒霉。

最初去栋阳常氏挖尸,本能快去快回,然而在临漳被一个稀奇古怪的迷阵困了大半日,到栎阳时正好撞上蓝忘机;

后来义城寻薛洋,本特意提早了一日,结果被一只奇怪的鸟追着咬,混乱中撞上蜀中瞭望台巡查,耽误了足两天,进义城时只来得及拖着半死不活的薛洋跑路;

前日在乱葬岗更不必说,好一番布局,处处占得先机,却一时不察,被魏无羡设计当场捅破。

苏涉不敢御剑,只好挑着山野小路一路向云萍赶,生怕路上被仙门中人发现——他少有这样像过街之鼠一般狼狈,心下又担心观音庙那边出事,毕竟薛洋本就不靠谱,半死不活的薛洋更不靠谱……正盘算着,迎面就是一声错愕的惊叫。

苏涉一怔,发现自己竟是在野地里迎面撞见了聂怀桑,也不知道为什么,堂堂一宗之主,那么多人围着照料,还是这样会惹乱子,明知自己修为也不高,现下竟在野外落了单,现下只会抱着刀瑟瑟发抖。

——倒霉。

聂怀桑见他阴沉的目光望过来,吓得又“嗷”了一嗓子,哆哆嗦嗦地退了两步,转身就跑。

——真倒霉。

聂怀桑一转身,脚下打滑,踩到石上苔藓,还没等发出第三声尖叫,就摔趴在地,伏在地上不动了。

苏涉手还没动,敌人就已经完蛋了,他本以为聂怀桑是装死,可人半天没动,他心下也是一惊,连忙上前把聂怀桑扒拉起来,摸了摸手上和颈间两处脉搏,发现这人竟然直接被吓昏过去了。

——时运不济,倒霉透顶。

要是让宗主知道他把聂怀桑扔在荒山野岭,再昏着被什么野兽叼走吃了……

苏涉沉着脸,瞪着昏迷不醒的聂怀桑,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认命地把人提了起来,提气轻身,加快了脚步向云萍行去。

 

【11】

天色已晚,云萍城内死寂一片,然而观音庙内却灯火通明,站满了人。

一半是僧人,一半是身穿金星雪浪袍的修士。两拨人混杂站着,皆是负箭持弓、拔剑在手,似乎在守卫着什么,严阵以待,偶有低声交谈。但观音庙四面都设了掩人耳目的特殊结界,从高墙之外的街道看,观音庙看似一片漆黑,寂静无声,里面的灯光火光和人声都传不出去。

蓝曦臣没受任何捆绑拘束,连他的佩剑和洞箫裂冰也都佩在他腰间,现下平和安稳地站在人群之中,见金光瑶入殿后便一直没出来,便径自穿过满院子僧人和修士,一路走到观音主殿前。

身着金星雪浪袍的随从皆静默而立,蓝曦臣行到殿门口,看到金光瑶半跪在地,消瘦身形掩不住坐在地上的另一人的衣角,蓝曦臣转换角度,看到金光瑶面前的那一人,不由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薛洋。

 

【12】

这个早该在九年前就被仙督清理掉的鬼道邪徒,此刻就安安静静地靠在观音像神台下,一只袖管半截空荡,另一只完好的右手圈在身前,怀抱一把漆黑灵剑,剑身上铭文“降灾”闪着幽冷的光。

降灾分明是一把不详之剑,然而被主人松松地拢在胸前,看起来还有几分安宁无害——大抵是因为,剑主面色青白无血色,整个人无一丝温度,搁着剑的胸口也无半点起伏,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薛洋生前便是一副年轻而讨人喜欢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英俊的,此刻尸首也干干净净,似乎是布好了锁灵阵后,就懒懒地靠在神台下,打了个瞌睡。

薛洋的头歪着,将下颌贴在剑柄上,面上含笑,虽没露出他那对小虎牙,但在明月银芒中,也显得可爱得近乎稚气了。

他的神情是如此鲜活,几乎要让人怀疑他下一刻就要跳将起来,推金光瑶一把,再说些大言不惭的无赖话。

然而金光瑶轻轻叫了几声“成美”,除了呜咽风声,再无任何应答。

 

【13】

金光瑶静静地看了薛洋的尸首半晌,才开口道:“把他带出去,埋了吧。”

他话里平静,无任何情绪上的起伏,蓝曦臣还怔着,只听一金家修士上前询问:“埋骨何处?”

金光瑶微一愣,露出些许怔松的神情,默默抬手掏出一张符箓,贴在薛洋身上——灵火烧灼,却没烧出半点尸味,顷刻间便将青年的尸首燃作满地飞灰,被金光瑶运灵拢起,归入一白瓷坛中。

金光瑶从乾坤袋中摸了一袋麦芽糖豆子,全往瓷坛中撒进去,结印封坛,交给手下。

“随便埋在哪里,别让任何人看到。”他说,“也别让我知道。”

——死得干净些也好,归于尘土,免遭更多磋磨。

 

【14】

殿后正挖着棺材,这边又活捉了魏无羡蓝忘机并金凌,只差仙子一只狗便能凑个团圆。

晚间起风下雨,两名僧人顶着大风,一左一右,卯足力气才把庙门重新关了,重重闩上。

金光瑶则翻出一枚火符,轻轻一吹,符纸燃了,便用它重新点起红烛,一派幽幽的黄焰成为了夜雨孤庙中的唯一光亮。

忽然,从门外传来了两声清脆的叩叩之响。

有人敲门。庙内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朝门外望去。关门的两个僧人如临大敌,无声无息把剑对准了门。

金光瑶不动声色道:“哪位?”

门外一人道:“宗主,是我!”

——苏涉的声音。

金光瑶比了个手势,那两名僧人拔了门闩,苏涉挟着一阵狂风骤雨入内,他周身已被暴雨淋湿,面色冷峻,冻得嘴唇发紫,右手持剑,左手里提着一个人。

金光瑶看着他左手,面上异色一闪而过,问道:“怎么回事?”

苏涉垂下眼,道:“我在途中遇到的他,想来应当有用,顺手抓了。”

金光瑶看他作态便知真相,不动声色地快步走近,低头一看,皱着眉问:“他伤了?”

苏涉道:“没伤。吓晕过去了。”说着把手中那人扔到地上。

金光瑶无奈道:“悯善你下手别这么重,他不禁吓也不经摔的。”

苏涉忙道:“是。”这便把他方才乱丢的人提起,动作小心地放到蓝曦臣身旁。

蓝曦臣一直紧盯着这人,拨开这人脸上湿淋淋的乱发一看,果然是聂怀桑。

他抬头,厉声问金光瑶:“你为何要扣下怀桑?”

金光瑶神情疲倦,淡淡道:“多一位家主在手,总能让其他人更忌惮些。”他顿了一顿,转开眼神,说,“不过二哥请放心,你知道我过往对怀桑如何的,时机一到,我定会毫发无伤地放你们离去。”

蓝曦臣淡淡地道:“我应该相信你吗。”

金光瑶眸中划过一丝嘲色,开口一派悠悠然:“随意吧。相信不相信,二哥你也没办法啊。”

 

【15】

今夜的观音庙就是个死局,来了一位家主两位名士并一个小公子,都被金仙督瓮中捉鳖,全封了灵力不说,还将江澄捅了个半死——现在只差一只狗便大功告成。

大雨滂沱中,苏涉追着黑鬃灵犬劈刺,犬吠声越来越远,苏涉提气轻身,刚想御剑扑击,迎面却飞来一只鸟扑到他面上,他匆忙挥剑格挡,不过转瞬,狗跑了,鸟也飞了。

苏涉只在雨中遥遥看到了一片蓝色的尾羽,和蜀东的那一只有些相似。

似是冥冥中有看不见的敌人布局,设了更大的一个圈套,他分明知道这是圈套,但无处可躲,只好强撑着抵抗——对着沉沉黑夜,苍茫天地。

“谁?!”

大雨滂沱,自然是无人回应,苏涉怒不可遏,回身折返。

 

【16】

观音庙外不足一里地,本该大门紧闭的客栈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刚刚窜进客栈的女子步出门,展开斗笠一角,将健壮的黑鬃灵犬放了出来。

陈澜摸了摸狗头,口中发出汪汪呜呜的兽语,仙子轻叫一声回应,随即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蹿了出去。

孟圆着单薄衣裙,也裹着斗笠避寒,她容色惨白,悄然无声地走到陈澜身后,哑哑地问:“你和它说什么?”

“让它叫人来。”陈澜淡淡道,“既然江宗主还不够,那只好叫百家围剿了。”

孟圆唇角露出点弧度,弱弱道:“来了也……恐怕只来得及当见证了。”

陈澜看着她的脸色,只觉她像是一朵快被风雨打落的干花,连忙扶着她的胳膊,低声问,“你还好吗?”

孟瑶直起腰神,平平淡淡地回道:“死不了。”

她轻轻打了个呼哨,高大的凶尸自她身后走来,立在身侧,“他”仍是行尸走肉,魂魄四散于残肢六处,哪怕缝合完毕,也未得唤醒。

 

【17】

孟圆拿了两片干燥的树叶,熟练地捻,起,调整姿势和口型,尝试着吹出一两个尖音。

曲调未起,她突然将叶子放下一点,说,“陈宗主,你知道吗?”她目光悠远,分明是注视着眼前的陈澜,然而又像是谁都没有看,话音虚浮无定,“其实我只会一首曲子。”

——一首绝不应该用于催尸杀人的曲子。

陈澜不明所以,但看她神情恍惚,生怕刺激到她,只顺着她的话,哄孩子一样地轻声回应,“那首聂宗主总哼的安眠调吗?想来有些原由。”

孟圆恍惚地笑了,她的目光重新凝实,清澈瞳中倒映滂沱大雨,目光尽头,是看似漆黑一片的观音庙。

“我宁可没有。”

 

【18】

孟圆吹起那首安眠调,旋律悠扬,似母亲在她耳边轻哼浅唱,诱她进入安详深眠。

她看着高大的凶尸睁开眼睛,怨气自体内汹涌而起,从极静到癫狂,举步冲向她视线尽头的寺庙正门,和半路另一具活尸缠斗在一起。

她吹着小徐夫人曾哼给孩子听的曲调,目送赤锋尊走最后一程,他会进入庙中,见到故人,见到凶手,见到弟弟。

她目送他远走,吹一曲挽歌,为赤锋尊,为金光瑶,为聂宗主,也为她自己。

曾有个人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抱起,认出她的来历,刻意放低了嗓音柔声问一个孩子的来意。

曾有个人摸着她的发顶哄她开心,在树下稳稳地接住她,捻两片叶子教她吹奏曲音。

曾有个人哼着歌将她唤醒,小心翼翼地看顾少女脆弱的自尊,手指抚在她脸侧,轻声说那里有一朵花。

终究是,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

最是人间留不住。

 

【19】 

一高一矮两具凶尸缠斗着,最终破观音庙正门而入,孟圆的曲调中微微带了颤音,渐弱渐停,最终两片树叶脱手而落,女子眸中淡淡泪光凝作水泽,尚未来得及滴落,整个人已经扶着门扉缓缓地滑坐下去。

早有预感的陈澜急忙上前,将细瘦纤弱的女人托着抱起,孟圆腰间系得松垮的乾坤袋滑到她脚边,压着她的裙子,开了口子抖出陈旧首饰盒的一角,陈澜分不出手来,咬了咬牙,忽地微微扬声,急道:“既然来了,就过来搭把手。”

三青鸟的纹路在客栈暗角中抖了一抖,徐见知从阴影中快步走出,把乾坤袋捡起,放在桌上,帮着陈澜捞起孟圆的裙据,并了几把长凳,将人安放其上。

他仔细看着孟圆的脸色,细细端详了几息,眉头微皱,隔着一截薄薄的衣袖去摸她的腕脉,拧眉片刻,只轻轻“啧”了一声,便收回手,不再诊治了。

陈澜问:“怎么样?”

徐见知垂眸道:“孟姑娘是鬼修,这病根并不在身体上吧?”他顿了顿,“想来陈宗主比我看得懂。”

“我辈同草木走兽打交道更多些,为人看诊并非我所长。”陈澜犹豫道,“只看得出魂魄有损……怕是寿数不多了。”

徐见知长长地叹口气,自语道:“聂宗主何德何能啊……得了这么个有情有义的。”

雨声渐小,陈澜偏头从门口窄缝中看着无月的夜色,目光虚浮,默了半晌,就这样偏着脑袋,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值得么?”

 

【20】

徐见知本故作没听到,然而陈澜又扭回头认真地盯着他看,他也不好装傻,却还是含糊了一句:“陈宗主觉得什么不值得?”

陈澜的眉眼英气明丽,在幽暗灯火中仍不显任何阴森之感,她轻声说:“就为了这一场死局,多年算计,牵连无辜,最后把身边人的命也搭进去……”她的目光落在孟圆于昏迷中仍紧蹙的眉头上,顿了一顿,话锋又一转,“而且金光瑶葬身于此,并不是不可惜。”

徐见知说:“我以为,以赤锋尊对抚松陈氏的深恩厚谊,陈宗主该恨敛芳尊入骨才是。”

“金光瑶当然该死,”陈澜垂下眼帘,敛去眸中那一抹冷意,“但他也的确是位人物——受任仙督以来,维系仙门世家十年安稳,造瞭望台一千两百座……用你们民间的说法,‘换人间多少年太平安枕’?”

朦胧灯火摇曳不休,映得她的眉眼时而沉在阴影中,时而映在明光里,“我有时候会想,若赤锋尊在世,也许并不愿意我们如此行事。”

“赤锋尊在天之灵再如何想,现如今,都已经这样了。”徐见知弯着眼睛,还是那一副油泼不进的样子,悠悠刺了她一句,“陈宗主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着实是有些……得了好处还卖乖的意思。”

陈澜没被他刺痛,面上也无恼色,只抬手摸摸额角,淡淡问:“你是觉得我报了仇,全了旧年恩义,还想赚个仁义面子?”她弹指又点亮了一盏灯,使得屋里又亮一分,再继续道,“都是从射日里的刀光血影里过来的,我还不至于天真如此——仁义道德,总要擦去血污,才能顾及得上。”

徐见知赞同地点点头,“那何必又多思自扰,徒增烦忧?”

“可是,徐见知,这话又说回来。”陈澜微微抬起眼睛,眸光明亮似锋刃,“你就没想过,金光瑶一死,仙门中以何人为首?没了仙督此后又如何成事?瞭望台又怎么办?我将这事了结后就回长白山,倒是与世无争,而你和聂宗主,可都要在这一滩浑水里淌着过活。”

徐见知微微一愣,却并不像是毫无准备,默了几息,便开口答道:“仙督之位,说是人人觊觎,但能真能碰到实在的,也不过是那么几个人,若说备选,悬念其实并不大。”他顿了一顿,似乎有些好笑,“陈宗主,你现在看金光瑶这位置坐得稳,好像生来适合。殊不知,其实他才是最大的异数。”

“这么多年了,他的路可是越走越窄。”徐见知食指在桌上轻敲几下,“哪怕没有这一局,他十有八九,也走不到功成身退的那一天。”

他话里意思含糊,神情却自然,毫无故弄玄虚的意思,好像在说一件人尽皆知的事。陈澜却怔愣了片刻,面上才露出些犹疑,尝试确认道:“若说的是身世——我以为出身不过是庸人的偏见,居高位者,不该有门户之见。”

“自然是偏见。”徐见知点点头,但语气半分不让,“但当偏见为大多数人所有,那么也是人心归向,所谓‘众口铄金’,非单人之力可抵。”

 

【21】

当年射日将结未结,徐见知在临漳战场掌管后勤,还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嫡系外室子,孟瑶的声名已经第二次传遍了整个仙门。

若说他第一次出名,是作为金光善的一桩风流笑料,是金麟台盛会上的一件坏气氛的腌臜事,是下等人的痴心妄想;那么孟瑶在岐山卧底三年,凭刺杀温若寒一战成名,成了无数“人上人”达不到的功业——便像是一张无形的战帖,遥遥地递给了所有的仙门世家。

那时候孟瑶所面对的若只是偏见,那大概还能由高尚人士力排众议,戳破众人都不肯说出口的那些歧见,给他一个公正的论功行赏——可他身上还有在岐山三年的累累血债。

孟瑶身着炎阳烈焰袍的时日,统御地火殿,刑具指百家,手上无数世家修士的血,洗都洗不干净。

同一桩事,若是世家子弟做,便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而若是一个生于娼门的微贱之人来做,便是怀着卑劣的心思,踩着百家骨血,谋求来之不义的权与名。

好在世家还要脸,只是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对孟瑶连遭刺杀置若罔闻,只等这个异类意外身死,了结这笔吐不出也咽不下的糊涂账。

装聋作哑了小半年,只等到三尊结义,这沉沉的一巴掌被世家中最出色的两位明晃晃地打回来,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还好金家够见机行事——也许就等这一遭——金光善派了嫡长子出面,把孟瑶悄悄带回金麟台认祖归宗,娼妓之子换了一身金星雪浪袍,尊贵得名正言顺。

不是不可笑的。

 

【22】

灯火明亮,照得室内一片暖光,却暖不了世道人心。

“金光瑶这一生功业的起点,靠射日三年出生入死传出来的无数情报,靠炎阳殿中剑斩温若寒,但这功名能被世人承认,却只靠他的两位义兄。”徐见知半弯着唇角,眸中意味如讽似嘲,“他杀了聂明玦,断了蓝曦臣……不过是走回了他自己的命数。”

陈澜皱着眉头,开口欲言,然而徐见知的话只比她更快:

“他以为他是谁?好不容易在仙门求得一席之地,换了一处高高在上的安稳,他还不肯停。就是金子轩上位家主,也未必有他这样大的手笔——立仙督、统百家、建瞭望台,哪一桩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是聪明人,他不知道这些多难办?不知道世人偏见只会让他的路更难走?不知道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徐见知把话说得极刻薄,面上却说不清是激赏还是讥嘲,“他是想封自己一个千秋功业,挣一个流芳千古——也不看看温家的下场!”

陈澜没有说话,响起来的却是一个轻轻细细的声音,“那又……又怎么样呢?”孟圆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半撑着身体,虚虚地望着徐见知,轻声说,“那都不是错的事情。”

徐见知微微笑了一下,面上露出一丝面对稚语般的不以为然,“对错与成败何干?”

他缓缓道:“古语有云,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腰间灵剑上,长长剑鞘上“慈俭”二字在柔光中仍泛凉薄铁色,像是很多年前,父亲将这把剑交给他的时候,一同递过来的那句话:

“君子见机,达人知命。”父亲说,“见知,你记得,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金光瑶其实没败在‘娼妓之子’的出身上——这死路是他自己选的。”徐见知说,“他太贪了。”

 

【23】

孟圆吃力地仰起脸,她太累了,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话,只是低声呢喃,“可你不能因为大多数人都眼盲,就说人间没有光。”

“光与暗,也不过是众人口中的两个字,说的人多了,就是对的。”徐见知淡淡道,继而收声,不和一个病恹恹的女子置气,使了个眼色让陈澜把孟圆扶起来,又闲闲地随口道,“要我说呢,孟姑娘你生错了地方——你该姓陈的——与世无争,莫入人世,如此才好。”

孟圆靠着陈澜坐起来,整个人都像是一朵枯萎的残花,只要一点风和火星就能毁了她,然而她眼中仍映着一点微弱的火光,梗着脖子,冷冷回道:“我姓孟,好得很。”

 

【24】

观音庙中事了,赶来救援却只做了见证的家主们对着观音像评头论足,金凌抱着仙子茫然地流眼泪。

一片有条不紊中,聂怀桑身上还是乱糟糟的,尤其满头发丝湿漉漉,好不狼狈。

他就静静地倚在门边,看着几名家主把棺材抬出了观音庙的门槛,才低头拍拍衣襟下摆肮脏的泥土,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目光忽地定了一定。

落在地上的,是金光瑶的帽子。

聂怀桑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这才悠悠地朝门外走去。

 

【25】

孟圆手上虚虚地拎着裙角,踏着满地雨水,还是免不了湿了鞋袜,冷意激得她多几分清醒,这才能摇摇晃晃地走到聂怀桑面前。

男人满身狼狈,站得却很稳,浓密乌黑的眼睫微微扬起来,露出眸中清亮光华。

他问:“金光瑶生母的尸骨在哪儿?”

孟圆脸色又白一层,她没有力气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扬着脸,双膝一软,慢慢地跪了下去。

聂怀桑叹了口气来扶她,一手托着她的肩膀,一手按在她腰间,正碰到乾坤袋的封口,还要摸索,手背上猛地被一双纤细得近乎枯瘦的手用力按住——像是尽了她最大的力气,却还是轻飘飘的。

“宗主……”孟圆的声音发着抖,一个字一个字地颤着,近乎哽咽道,“……求求您。”

聂怀桑默了几息,才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手。

 

【26】

“听说云萍出事了……”

“……仙督死了,好惨好惨的,被凶尸活活掐死的……”

“棺材被人运走了……”

“那不是凶尸,好像是、是……”

徐庭深走进不净世,看到自家妹妹正坐在阳光里,一边笨拙地捧着绣绷子下针,一边和同样不明所以的女眷们叽叽呱呱地谈论道听途说来的新鲜事。

徐庭湉说着说着,冷不丁扭过脸,看到徐庭深,立马站起来,笑弯了眼睛跑过来,“哥哥,你们可回来了,小七她们都等不及要吃云梦的莲花酥呢!”

徐庭深没有说话。

徐庭湉朝他身后望去,不见其他人,只当是还在后头,一边不死心地左顾右盼,一边娇声叽叽咕咕,“聂家人还没回来呢,哥哥你是不是抄近路了?”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用脚尖在裙下钻了钻地面,低声问,“哥,你看到守询了没有?”

徐庭深微哆嗦了一下,勉强扯开一个僵硬的笑来,颤声说:“湉湉……”

徐庭湉看他神情不对,却不见下文,不明所以地想了想,随即了然,清丽的芙蓉面上笑开了一弯弧,娇声道:“他是去给我买莲子了?不让你告诉我?所以现在还没回来?诶,我当你什么都没说……那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徐庭深把妹妹拢在怀里,不住收紧双臂抱紧。

“哥哥?”徐庭湉不明所以,“真的不能说吗?”

徐庭深死死咬着牙,压不住破碎的哽咽从喉口缓缓溢出来,不知是哀伤还是悔恨,抑或,仅仅只是茫然的痛意。

“对不起……”他喃喃道,念着妹妹的名字,字字低哑带痛,“湉湉……对不起……”

 

—TBC

 

【吐槽】

说真的,鬼道横行的魔道世界,真的应该普及火葬。

(畅想一下)于是以后邪祟就都是骨灰沙尘暴了。


【注解】

“(金光瑶)他是想封自己一个千秋功业,挣一个流芳千古——也不看看温家的下场!”

严格来说:我的文里,瑶妹有自己的政治理想,温家可能更多的是家族势力扩张和称霸野心,两者不可等同,徐见知将两者并列,取的是“在地方割据正盛的时代搞中央集权,都容易死在半路”这个意思。

 

【碎碎念】

这个故事里我没明写金光瑶他们很反派的一面,反而显得大BOSS组(瑶瑶涉哥及洋洋)纯良得像是被亲人欺骗的小羊羔。

与之相反,桑桑倒是个明写的切开黑。

 

就随口说一句吧。

洋洋最难洗白——常家挺无辜、白雪观也无辜、义城最无辜——反正你薛爷爷所过之地,鸡犬不留。

涉哥微弱小气纠结的自我局限其实还是个有点可爱的性格点,只要不放大就好说——放大了就是金子勋的千疮百孔咒。涉哥其他可爱的性格点也是不分是非黑白地放大——忠心耿耿,知恩图报——跟了瑶瑶一路黑,助纣为虐。

金光瑶的六杀实在是恩怨纠葛和命运的产物,说不清谁对谁错,所以我只强调一下那些被埋葬的妓女、被九年囚困折磨得快疯的思思、乱葬岗上险些团灭的仙门主力、以及没有被扒出来但真的存在过的炼尸场以及后来义城的活尸(或许大家还记得何素?)。

我的看法呢——恩怨尚可讨论,最黑不过滥杀无辜。

 

PS

其实反派组三位的悲惨经历真的是“时无善治”的悲剧浓缩——薛洋直接毁于仙门无法纪(无论是他遭到的伤害,还是他给予别人的伤害),金光瑶和苏涉都或多或少地受困于等级社会的偏见与严苛。

悲剧是个人与社会的共同结果,谁负责得更多?说不清,但这三位都已经付出了代价。

——但永远无法补偿恶果。

 

聂怀桑也黑到了一定的境界,但真的没黑到骨子里。

他的整个计划里,有对危机的推波助澜,然而就“杀瑶瑶”的目标和多种辅助措施(例如乱葬岗留人挡凶尸)来看,尚且还想做到“不多牵连无辜”。

那莫家庄呢?义城的小朋友呢?乱葬岗上以聂守询为代表的那些死伤呢?

——所以“不多牵连无辜”也只是“想做到”。

 

【作者OS】

更新到第十章杀掉了瑶瑶,还有四章用来收尾。

报仇是人生阶段性的目标。

但我还是希望,最后怀桑能成为一个很好的人(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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