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

一只刀子精,脑洞贼大,原创人物巨多
本号主md聂瑶,副md各种亲友情向

半退圈状态

【怀刃】章九 · 藏锋毒

文前预警,都给我看!

 

本章1W6

 

人物死亡预警×2

直接剧透第一个便当:薛洋。

 

涉及:

双聂亲情向(已死亡)

瑶桑(早完蛋了的)亲友情向

聂怀桑BG(也快BE了)

(金光瑶不出场的)恶友友情向

 

碎碎念:

我先替抚松陈氏喊一句:只有傻逼战士才看不起法师!

再为《怀刃》里出场的鬼修们(小莫/圆圆/薛洋)喊一句:永远别和鬼修比发疯!

 

————飞快地嗨……悲伤一点————

 

【01】

你见过至亲的尸身吗?

你见过兄长的残肢吗?

你见过被肢解成六件,埋藏处各分几地,要生生以针线缝合的尸首吗?

你见过被缝合为原貌,却唯独缺了一颗头颅的至亲兄长吗?

聂怀桑终于见到了。

他于八年中反反复复地梦见过这一幕,然而梦境善意地模糊不清,都不似真相残忍。

 

【02】

清河蕴了几日暴雨,终于在这一夜以雷电劈开乌云,浇得大雨倾盆。

密室之中,昏黄烛火摇曳,映得聂怀桑的眉眼在光影中忽暗又明,神情模糊难看得清。

他默默坐在木椅上,盯着孟圆纤细的手腕微微转动,指间轻捻,终于收针回线,将属于兄长的残肢缝合成一具完整的身体——只少了一颗头。

她一边缝合一边还要运灵压制尸气,使得残肢不相互干扰,好在她多年为左手养魂,如今面对完整的尸身,倒也能勉强招架得住。

终于缝好了最后一针,孟圆微微将腰身直起一点,想回头去看聂怀桑,“宗主……”

“别动。”

女人的脸刚偏到肩头,闻言又转了回去,静默着等待聂怀桑下一步吩咐。

她听见男人起身时椅背轻响,听见绸缎摩擦的声音,听见极轻极缓的脚步,听见这几步远的距离,被人生生走出了咫尺天涯的漫长感。

聂怀桑提起家袍下摆,跪坐在她身侧,默默打量着刚被缝合完整的聂明玦——大概还不能叫“聂明玦”,因为仍少一颗头颅。

他默了良久,慢慢抬起手,搭在孟圆肩头,整个人从她背后偎过来,湿热的吐息落在耳后,熨烫一片暖融。

“多谢。”他轻声道,“针脚很整齐。”

说罢,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颤抖着将脸压埋在孟圆瘦得硌人的颈窝中,无言亦无声。

有温热的泪水猝然而无声地砸落在女人的衣衫上,一点一滴地濡湿了狰狞的兽首纹。

烛火毫无征兆地爆开一朵灯花,密室中忽地一暗,正巧暴雨中的一道雷正劈在不净世上空,震耳欲聋的雷鸣,传到密室中,也是一声模糊的巨响。

那一声雷鸣里,孟圆听见聂怀桑痛到近乎哀泣的呜咽,以及他自喉口沉沉吐出,再含糊于唇齿间的呢喃:

“金光瑶……”

“金光瑶。”

“金光瑶!”

 

【03】

你见过聂明玦吗?

清河聂氏嫡支长子,不净世百年来最出色的刀修。

你见过聂宗主吗?

于未及弱冠的年岁临危受任,在乱世中承护家业又发扬光大,历代家主中年纪最轻、天分最好、修为最高的一位。

你见过赤锋尊吗?

为伐温之战提名射日,于战争初时以一家独撑北方战局,守河间、斩温旭、破阳泉,最后封无可封的一方仙首。

聂怀桑什么都见过。

可是最后他见到的,只是他的兄长。

 

【04】

隔了多年岁月,聂怀桑仿佛又看见了大哥,看见他于冰封神情下暗藏温和的兄长,就站在他面前,低声问:

“聂怀桑,你的刀呢?”

聂怀桑于震耳的雷声中跪坐在地,盯着面前冰冷僵硬、毫无生机的无头尸体,软弱乏力的右手默默落在腰间刀柄上,摩挲了一瞬,又慢慢地抬起,按于胸前。

“大哥。”他轻声说,“刀我带着呢。”

 

【05】

金光瑶终于从姑苏请回了蓝曦臣,又借着之前清谈会的安排,将共议围剿乱葬岗的诸多家主都安置在金麟台中。打点妥当后,在回芳菲殿的途中,同自小路绕来的苏悯善碰到了一起。

苏涉道:“薛洋已经到云萍了。”

金光瑶眸中闪过一丝悲色,但转瞬即逝,他点点头,问:“除了抚松陈氏,还有哪家没来?”

苏涉道:“苍梧赵氏。”

“这么说,临漳徐见知也来了?”金光瑶微微皱眉,似乎有疑色,又问,“徐氏少宗可在?”

苏涉回想一瞬,说:“都在,只是徐氏托辞女眷的婚事,送了小辈的女修到不净世去……大抵是不想带女修去乱葬岗的意思。”

金光瑶悄然露出一个冷笑,想来合情合理,也无甚要紧的,便随他去。

“宗主。”苏涉问,“抚松陈氏和苍梧赵氏都托辞不至,可需要派人查探监视?”

金光瑶稍一细想,果断吩咐道:“派人去苍梧盯着,抚松就算了。”

长白山的陈家向来安分,射日后很少参与中原世家之事,只是平日偶尔给面子来参加清谈会罢了。抚松陈氏本支远离中原,行驯兽通灵之道,在仙门并不太受人待见,扳倒他金光瑶对陈氏而言没任何好处,并不值得怀疑。

“是。”苏涉行一简礼,快步从一偏僻小径离开。

金光瑶心事重重,低着头越走越慢,虽对策已定,桩桩件件都尽在掌握,但敌人是谁终究把握不住,一时间也不知前路如何,竟入恍惚之境。

直到一声语气轻快的“三哥”将他拉回人间。

聂怀桑站在芳菲殿正门口,攥着折扇下意识地敲在刀鞘上,他身边不是惯用的聂守诚,而是个更年轻些的少年门生,金光瑶记得那孩子叫聂守询,常和孟圆的狐狸一起玩,也算是聂家这一代的佼佼者。

 

【06】

“三哥,我们真要再围一次乱葬岗吗?”

聂怀桑从小到大的夜猎都是被人好好护着的,当年围剿乱葬岗也被聂明玦放在不净世看家,此刻竟然还露出点兴奋之色,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金光瑶面色并不太好,却没心情和他生气,只沉吟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提起精神和他说:“乱葬岗凶尸遍地,很是很危险,你就不要去了。”

“啊?哦……但我是家主啊……”聂怀桑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终于想起了这一茬,用折扇敲了敲头,思来想去,突然松了口气,“那三哥我就跟着你吧,这总不会出事了。”

金光瑶闻言一怔,眸色渐深,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好。”

他虽然答应了,但像只是敷衍,又对聂怀桑说:“若你带着人和我走散了,那就跟着蓝老先生一路,有危险你就缩着,在外围绕一绕便好……你别和徐见知走得太近。”

聂怀桑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听到最后一句顿时露出一脸茫然,“啊?为什么要……”

金光瑶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从乾坤袋中掏出几张传送符塞给他,认真道:“这个你拿着保命……我早让你学传送术傍身,你到底学会了没有?”

聂怀桑张大了嘴,期期艾艾,“我我我我……”

一直不声不响的聂守询急忙道:“我会!”

金光瑶的手腕一转,直接递给了聂守询,吩咐道:“你跟好你家宗主。”

“这么吓人吗?”聂怀桑终于看出了金光瑶的紧张,嚅嗫道,“那……那我和徐宗主一样留女修在宗里吧。”

金光瑶下意识敷衍点头,然而又突然说:“你把孟姑娘带着。”

“这么吓人的地方带她干嘛呀?”聂怀桑摆摆手,随口道,“她鬼修的本事早忘光了,天天就会逗狐狸玩,去了还不够给我添乱的。”

 

【07】

徐庭湉一个人在不净世校场边的回廊拐角,提着裙子蜷坐在美人靠上,无意识地撅着嘴,看起来气鼓鼓的,单手无意识地拨弄腰间香囊,小声“噗嗤”“噗嗤”地吐气。

她正兀自生闷气,一片毛茸茸的东西突然拂在她手背上,惹得一阵痒,她转头一看,果然是聂守询的那只大白狐狸。

她抓着狐狸尾巴,闷闷道:“毛毛。”狐狸亲昵地蹭蹭她的手腕,突然转头叫了一声。

徐庭湉顺着它的动作,看到已经收拾妥当的聂守询。

按说加冠后便不该称作少年了,但聂守询生就一张娃娃脸,束发玉冠仍盖不住淡淡少年气,他急匆匆地跑过来带起一阵风,聂氏校服扎紧了就是一身玄色劲装,贴合身体,勾勒出肌肉的曲线。

少年冲过来贴着她,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把人搂进了怀里,亲昵地凑到她耳边啄了一口。

“湉湉。”聂守询刻意软了声音卖乖,“你也不来送我。”

徐庭湉哼了一声,“谁让你和哥哥都不让我去乱葬岗,我还能拖你们的后腿吗?”

“那是小叔说的呀,宗主也把女修都留下了……”聂守询看她又要炸毛,急忙说,“你不是还要绣嫁妆吗?说好了枕巾也和手帕一样,要绣鸭子的——你现在还没动针呢!”

“什么鸭子?!那是鸳鸯!”徐庭湉把他的脸推开一点,磨着牙道,“我都勾好轮廓了,就还有些笨活儿懒得做……”

聂守询又把脸凑过来,黏黏糊糊,恬不知耻,“那你做啊,围剿乱葬岗也就几天的事儿,我回来你给我看鸭……鸳鸯好不好?”

少年人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徐庭湉被未婚夫哄了几句,就放下了生闷气的心思,由聂守询抱着她腻歪了会儿,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她戳着未婚夫的胸口,娇声拉长了调子道:“夷陵可是在南边——”

聂守询马上会意,信誓旦旦,“我回来给你带莲子吃!”顿了顿,又重申,“能买到多少我就给你带多少!”

女孩的娇俏的笑颜在阳光里盛开,美得让他想把她揉到骨子里去,然而集合在即,他收了手退开几步,理了理未婚妻被自己弄乱的鬓发,继而伸出手,认真道:“你好好的,等我回来,你把鸳鸯给我,我把莲子给你。”

徐庭湉鼓着脸,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嘀咕着“我绣不完你也得给我带莲子”,但还是伸了手,用力扣在他掌心,击掌声清脆。

 

【08】

聂怀桑站在西洋玻璃镜前,抬手把刀拔出一截,看着镜中反射来的雪亮的刀光,又慢慢将刀推了回去。他面上没什么情绪,只在唇角露出一点浅浅的笑弧,随意哼着安眠调安自己的心。

孟圆蹲在身后,细细为他扎紧裤脚,又起身绑袖口。聂怀桑身上还是那件改了制式的宗主袍,本是富贵闲人的模样,但这样一打理,倒也有几分认真的意思——认真地凑数。

“宗主。”孟圆把折扇从他腰间抽出,“扇子累赘,您就别带了。”

聂怀桑应了一声,把折扇放到桌上,手折回来顺势搭在孟圆肩头,她穿了一身黑色的短打,袖口紧紧扎手腕处,鸦色长发高束,打了条辫子盘在头顶,干净利落,只落下一片碎发遮在脸侧。聂怀桑把那一小片的碎发拢了拢,恰巧遮住女人脸侧的乌色印痕。

孟圆被他半拢在怀里,并不羞怯挣脱,只是默默抬起眼睛,轻声说:“您笑一笑。”

相交多年,聂怀桑早习惯了她这点奇怪的爱好,当下顺从地弯起唇角,笑得足够明显,直到孟圆也以舒朗的笑容回应。

孟圆默默退了一步,聂怀桑不以为意,抬手拍拍她的肩膀,离开前留下了一句话:

“走前记得喝碗牛乳,一路小心,多保重。”

 

【09】

孟圆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轻声低语道:“您也保重。”

她说得太轻,转过外门的聂怀桑大抵是听不到的。

然而她就这样微微扬着脸,向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慢慢笑开,微圆的杏色眸子中水光晶亮,其中意味郑重,宛如诀别。

只听一阵长风过庭,风声簌瑟,本应带在抚松与世无争的陈宗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边,同是一身玄色的短打,长发梳成圆髻利落地束在脑后,依稀还有昔年射日时的风采。

“孟姑娘,”陈澜在门框上轻轻敲击,提醒道:“云萍路远,我们该走了。”

 

【10】

前日敛芳尊在金麟台被不明人士刺杀,身受重伤,泽芜君还在全力救治,因而这两位同十三年前一样,并没有出现在第二次围剿乱葬岗的大军之中。

各大世家多年没协同夜猎过,仙督又不在,一群修士乌泱泱地集合在一处,不少修士之前还各有恩仇,不多时便叽叽呱呱地吵嚷成一片。

江澄和蓝启仁来得晚,勉强还控住了南地大小世家名修,然而北地金氏跟着蓝启仁,聂氏表现极像“打酱油”——门生沉默着列好阵容,只把宗主围在中间,一副不管事的样子。因而现场还是乱糟糟,最后全靠德高望重的蓝启仁,才协定好了方向。

一群乌合之众向伏魔殿进发,一边对付遍地横行的凶尸一边还有闲心打嘴仗,之前总在清谈会上吵得不可开交的,在乱葬岗便能直接动刀兵,若非还知道“夷陵老祖现世”这回事,怕是顷刻间就要搞出内讧来。

乌泱泱的一片的混乱中,聂家和徐家均凑数似地缀在最后,别家都是家主带着门生,一边和对面打嘴仗一边砍凶尸,聂家门生只分了几个防卫在后,砍杀邪祟,大多数都团团围在聂宗主身边,连向来带人除祟在前的聂守询也紧跟着聂怀桑身侧。

徐氏弟子虽然不是很担心自家宗主的安危,但是不知为何,也闲闲地不爱出手,徐见知一路和聂怀桑并肩而行,看看聂家门生紧张兮兮地围着,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低笑来。

聂怀桑装废物装路人都习惯了,但此刻还是一脸生无可恋,无奈道:“其实我真的结了金丹……聂守询!你给我出去砍凶尸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聂守询一脸小心谨慎,虽然遇见的凶尸都算不得难缠,但数量如此多,还是让人心里发毛,他说,“我答应了敛芳尊要一直跟着您的——宗主,你看敛芳尊都受伤养病了,何况是您……”

“我怎么了?怎么了?!”聂怀桑抬手想拿扇子敲他,无奈扇子没带,只好用手指敲了他一个爆栗子,“聂守询你个小兔崽子!”

话音刚落,一直趴在聂守询背上的白狐狸就顺着聂怀桑的手窜到肩头,低低叫了一声,像是嘲笑。

聂怀桑没想到连只狐狸都敢看不起他,深吸了口气,气极反笑,“小白——回去我让孟圆把你毛都拔了!”

白狐轻飘飘地甩了他一尾巴,糊了他满脸毛。

 

【11】

凶尸潮刚平一波,前头又闹将起来了,似乎是秣陵苏氏和姑苏蓝氏弟子闹了冲突,本就慢悠悠的队伍忽地停了,挤作一团。

徐见知眺望前方乱象,心知差不多了,微微扬声道:“庭深。”

不远处指挥门生砍凶尸的徐氏少宗闻言回身相望,目光微露出一丝了然,朝徐氏弟子吩咐了两句,挤进人群到徐见知身侧。

“别跟着这帮人一处了,剿什么夷陵老祖?当年比这凶险十倍,还不是就江宗主和老金宗主冲得起劲,我们都是晃一圈就各自当围猎让门生练手去了。”徐见知说,“根本用不上这么多人,你带你师弟们去别的地方转转,权当寻常夜猎。拿着传信石,稍后再回合……不会有事的,若真出事了,我再传信给你,赶得及。”

聂怀桑正在抓狐狸,闻言思量几息,也扬声去叫得用的心腹,“守诚!你们也跟着徐公子去别处夜猎——还嫌这儿不够挤的?”

聂守诚点点头,熟练地点了大半弟子整队。

一边聂守询却急了,抓着聂怀桑的胳膊就要出言反对,话没出口就被徐见知笑着劝了回去,“没事,你家宗主真的结丹了,再者有我呢,出事了我护着他。”

徐宗主是他未婚妻娘家小叔,多年相处,自是最靠谱的长辈,他的话聂守询不敢不听,然而面上还是一片惶急忧虑。

聂怀桑心知这孩子在金光瑶面前打了包票,此刻难免紧张,心下一叹,只好伸手从他怀里拎出了那几张传送符,塞给徐见知,笑着哄他,“出了事,就让你小叔就带我跑,行不行?”

徐见知也笑着收好符箓,提醒道:“可别忘了你的传送术是谁教的。”

聂守询这才犹犹豫豫地点了下头,但半点没想和师兄一起离开的样子,而是朝聂守诚留下的门生们招手,示意他们各司其职,成一防御阵——人少了许多,阵型才摆得开——自己照旧紧紧跟着聂怀桑。

“那,小叔。您在前头。”他指指聂怀桑身前,补充道,“我在后头。”

他又露出思索之色,忽然把白狐拎了起来,“毛毛,你趴宗主身上。” 

聂怀桑气急败坏,险些要拔刀,“小兔崽子你够了!”

徐见知弯着眼睛忍了几息,终究还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12】

乐修之间的摩擦暂时收歇,下一波凶尸潮中,由秣陵苏氏起弦奏破障音——在苏氏口中的“退魔曲”,旋律和蓝氏破障音相似,只几段听着更尖锐些,姑苏蓝氏的弟子见惯不怪,像是怕堕了自家乐修的名声,并不奏乐与之配合。

徐见知一听那退魔曲便默默皱眉,借着人群掩映,悄然抬手在聂怀桑胸口接连敲击几下,望着不远处秣陵苏氏的乐修们,神情中微露一丝嘲意。

聂怀桑面上还是那副“我就是来看热闹”的模样,但微微偏头去看聂守询——刚加冠的少年血热,一个时辰没出大事,到底没忍不住越走越前,和师弟们一起砍凶尸。

苏氏退魔曲的合奏在山间谷地带回响,正巧聂守询追着凶尸和一名苏氏乐修擦肩而过,被尖音吓了一跳,折回来时和自己人小声抱怨:“苏家的破障音真是难听死了……”

小师弟纠正他,“五师兄,那是苏家的退魔曲。”

“这倒是。”聂守询点点头,“蓝家的破障音还能听。”

聂怀桑微低下头,抬手摸了摸怀里白狐的毛茸茸的脑袋,压着嗓子低语道:“跟着他。”

 

【13】

一群“正义之士”围在伏魔洞口,正在声讨被堵了个正着的夷陵老祖,树林之中,又传来簌簌的异响和咕咕怪声。

蓝启仁道:“诸位小心!新的一波凶尸来了!”

不少人心道不对,魏无羡被死死地堵在这儿,哪里有手再去控制凶尸,魔道祖师的本事也不能大成这样……然而凶尸就在眼前,一半人转身应对,在场各世家名修云集,虽然有的如徐聂两家跑路去别处夜猎了,但对付一群凶尸,自然不在话下。

聂守询迎着凶尸的攻势一刀劈下去,从凶尸肩头破开,马上就要像平常一样将邪祟劈作两截,锋利刀刃上的绯色灵光忽然收敛黯淡,刀刃卡在凶尸胸口斩不下去。

他从没遇到这样的情况,一时间只来得及收刀,凶尸向他扑过来,正格挡不开,千钧一发之时,白狐凶猛地窜了上来,展开毛尾巴蕴着妖力,狠狠抽在凶尸身上,将之直接击成碎块,再跃回以尾缠住聂守询的手腕,向后拖拽。

正在与群尸混战的人群中陆陆续续传来数声惊呼。放眼望去,竟然十之八九的人剑光都黯淡了下来,将近一半的人脸上都茫然地挂下了两条鲜红的痕迹,那是鼻血。还有的人,则是口鼻鲜血齐流!

“怎么回事?!”

“我的灵力没了!”

“师兄帮把手!我这边出岔子了!”

聂守询只愣了一瞬,心知不对,连忙将师弟们一手一个拉走,踉踉跄跄地挤着人往回跑,将凶尸留给赶上来的蓝忘机和温宁。

“宗主!”

聂怀桑站得竟然离魏无羡不远,人已经在一片混乱中被吓得傻了,腿脚都发软,全靠徐见知撑着才没倒下。然而当看到聂家小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强撑出几分沉稳来,勉强笑了笑,招手道:“没事,你们快过来。”

聂守询紧攥着刀柄,慌忙中松了又紧,胡乱擦了擦鼻血,一转身,和徐聂两家修士一同挡在聂怀桑和徐见知身前,静静审视着眼前这片兵荒马乱。

徐见知从他们身后默默递来一瓶丹药,声音只封在他们耳边,再传不出几尺去,“不是永久的症候,每人含一颗,能恢复得快一点。”

 

【14】

在一片兵荒马乱、人仰马翻之中,蓝思追忽然冲出来,对众人喊道:“诸位,到这里来,到伏魔洞里面来!这座大殿的地上有好大一个阵法,缺失了一些部分但是应该补起来就能用,可以抵挡一阵!”

聂守询连忙转身去看殿门,有杀昏了头的修士一听便想冲进去,苏涉忙高声喝道:“不能进去!这一定是瓮中捉鳖之计!里面一定有更危险的陷阱在等着我们!”

听他这么一喊,众人又猛然惊醒,犹疑不决,魏无羡劈手甩出六十多道符箓,说:“死在外面也是死,死在里面也是死,左右都是死,进去还能拖一拖,你这么急着让所有人一起死,什么意思啊?”

他这话说得虽然很有道理,但因为是他说的,众人反而更不敢进去了,犹豫着继续苦苦与凶尸撕斗。聂怀桑却是等不得了,眼看尸群越聚越多,根本望不到尽头,他直接高声问:“你们到底进不进啊?”

无人吭声,徐见知默默打了个手势,聂徐两家留下的修士都是好手,此刻一边奋力防御,一边默默收拢防御圈,随时准备听家主吩咐。

“你们不进我先进了,不好意思。”聂怀桑直接抓着徐见知的胳膊,高声招呼道,“表哥,走走走走走,大家都快进来!”

话音未落,聂怀桑已经干脆利落地带着清河聂氏与临漳徐氏的一帮门生冲进了伏魔洞,徐见知急道“怀桑”,然而尾音尚含糊,人直接被聂怀桑拖了进去,当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

众人登时被他这份坦率惊得目瞪口呆。

聂守询缀在最后,把还两个有些茫然的师弟一脚踹了进去。

 

【15】

伏魔洞穹顶高阔,聂怀桑一行人刚一冲进去,便听见了脚步的回声。主洞离他们只有一壁之隔,透过石壁上的窟窿,能看到一个可容纳千人的洞穴,大而空旷,地上是一个巨大而繁复的阵图,在幽暗天光中泛着陈年的暗红色,若不是识得仙门法阵的人,恐怕要将它看做森森血迹。

聂怀桑对阵法一窍不通,连忙去看徐见知,后者跟在他身后,收起了故作惊恐的表情,只匆匆扫了一眼,便微微松了点眉头,点头低声道:“的确还能用。”

聂怀桑面上一喜,继而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

“各位都快快进来吧!里面很大!”他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声腔中满是惊慌,“哪位前辈进来帮忙补补地上这个阵法?我不会啊,我不知道怎么补啊!”

 

【16】

云萍多雨,最近却连着多日放晴,这天傍晚时,天上忽地黑云沉沉,本地人便知道这是又要连下好几天的大雨了。

云萍城东有座气派非凡、香火旺盛的寺庙,白日处处香烟袅袅,木鱼声声,晚间时常是寂静的,然而这一日,在殿后歇息的僧人们都默默聚在观音大士殿前的空地上,偶有躁动,不时有人偷偷朝紧闭的殿门看。

有一位年轻的僧人望着沉沉天色,小声说:“看着要下雨啊……”

“嘘,别吵。”年长些的僧人对他道,“里面主家来的人还在镇邪祟呢。”

小僧人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嘀咕道:“主家总是神神秘秘的……”

他有些话多,怕人斥责,便悄悄走到角落蹲下,手上摸着脑袋,突然碰到了一只小虫,佛门弟子不杀生,他把小虫扣在手心看,发现竟是一种从没见过的,翅上还闪着荧荧亮光,想叫师兄来看,却发现不知何时,十余个僧人已然倒了满地,小僧人只觉脖子一痛,还没发出尖叫来,也昏沉着倒了下去。

 

【17】

抚松萤虫飞速极快,被它咬到的人顷刻间便能陷入昏睡,不睡足五个时辰不会醒,因而极品的萤虫也常常被用作“活药”,治疗失眠症患。

殿门紧闭,数十只小虫像是同时受到了什么指令,纷纷飞起,从一处糊窗的宣纸破洞中蜂拥飞入。小虫振翅无声,殿中七个修士只见一点荧光,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萤虫叮咬在颈侧,连挣扎都来不及,直接倒下。

他们这一倒,露出大殿正中的以鲜血涂就的法阵来,还有正半跪半趴在法阵一角,只用一只手专注绘阵的青年。

萤虫聚集着飞到青年身上,却被那人满身阴森鬼气震开,大抵是知道这不是它们能对付的角色,萤虫们又整齐划一地飞窜开来,原路返回。

那青年猛地回身去看,似乎才发现护卫都已经倒下,左边胳膊抬起来似乎想抓什么,然而自胳膊肘下只是空荡荡的袖管,只得作罢。

他面色本就惨白如纸,此刻更难看一分,唇色淡淡,只在嘴角干了一抹血,染上了些许颜色,又因猛地回身,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喘得急促,有下世之兆,只一双明眸还亮着,却渗着淡淡血色,宛如红瞳修罗在世,看起来无比骇人。

他看着沉眠的手下,自知来者不善,从怀中掏出几包尸毒粉奋力撒出,将七人瞬间变作尸首,再一拍地面——尸体们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做完了这一切,他右手手指用力地抚上断臂伤处,沾上淋漓的鲜血,继续绘阵。

 

【18】

只几次呼吸之后,在内落了锁的观音殿大门就被猛地撞开,凶尸上前和来人缠斗在一处,薛洋头也不回,只喘息着以鲜血在地上飞快描画,斜地里忽有锋刃破空之声,薛洋全凭直觉勉强滚开,挣扎着抬起头,对上了一道极薄也极锋锐的剑光。

来着皆穿紧袖黑衣,黑布蒙面,虽然手上俱握着剑,但招招凶悍,不似寻常剑士招式飘逸,好像拿错了武器。为首那一人身量瘦小,身上无刀无剑,蒙在黑布下的脸轮廓精致,像是个姑娘。

直接对付薛洋的人身形也细瘦,然而剑招凌厉,毫无花哨,似是众人之中灵力最高者。

薛洋翻滚着躲避追着自己的剑锋,招来一具凶尸格挡,暂得一丝喘息之机,看到有人把凶尸击倒,他以手拍地,使凶尸又起。

然而那瘦小的人直接迎着凶尸撞了上去,单手点在尸首上,微微一转,那凶尸便急速抖动起来,像是被吸干了尸气,骤然倒下,任凭薛洋如何催动也毫无声息。

被这变故惊得一愣,薛洋又失去了遮挡,直接被那把剑捅穿小腹,钉在了观音像下的神台一角。

然而他本就是油尽灯枯的状态,施了秘法强行催发生机,痛感麻木,被一剑穿腹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只盯着那手无寸铁的瘦弱之人,眸中突然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作讥诮。

“鬼修同道中……还有你这么弱的小丫头?”他的声音虚弱,但仍拉出了甜腻的调子,携着浓重的嘲讽和不屑,“拿不出真本事来,就只能拼疯劲儿了?”

 

【19】

孟圆带着人收拾掉所有的凶尸,踩着满地碎尸径自来到油尽灯枯的青年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低低道:“薛洋?”

薛洋像是累极了,连抬头都没力气,只懒懒地垂着眼睛,盯着她的裤脚,轻声呢喃:“钟鸷那个恶心人的老不死,竟然还有后人啊……我看看你的脸。”

孟圆微微一愣,入世近十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叫出她的师承——然而这师承只让她反胃,当下一声不吭,只解下蒙面布巾,蹲下同薛洋平视。

瞳中渗血的青年比尸体只多几丝微弱呼吸,看到她的真容,像是确定了什么,哑哑地笑出一声,“修鬼道的果然都是疯子,谁走得更远,只看谁更疯。”他狠狠喘了一口气,又甜笑着软声问,“你吃了几年尸体能练到这个境界?三年?五年?七年?”

孟圆面沉似水,挥手让陈澜将剑拔出来,灵剑剑锋抽出,一转又抵到薛洋喉口,孟圆面色惨白,嘶声逼问他:“你在封印的是什么?”

两个鬼修俱是一脸苍白无人色,看起来着实应了“同道”之名,只是薛洋比孟圆更弱几分,女人犹豫一瞬,按在他胸口输送了些灵力入他经脉,维系生机。

“我封印的……就是你想的那颗头啊。”薛洋急促地喘息,话音虚得断断续续,“钟鸷那个恶心人的……教没教过你七魂封灵阵?任你是大罗金仙,没有阵匙……谁都打不开……”

“你封灵做什么?!”孟圆吃了一惊,按于他胸前的手改为抓握,一抢身直接揪住了他的领口,微微扯起一寸,急问,“赤锋尊的灵——难道没散吗?”

薛洋像是根本听不清她在问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咳出一口血来,“你们来得正好……我刚要封上……”话音一弱,他整个人突然一抖,本尚能支撑的躯体软下,生机顿消。

孟圆急忙重新给他输送灵力,然而手形刚换,心上突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下一瞬,她被莫名的巧劲所绊,本在她手下没了声息的薛洋忽地腾挪一滚,摔在法阵一角,右手沾着自己刚刚咳出的鲜血,狠狠在地上画了一道回旋的曲线。

他说:“现在就来不及了。”

孟圆急忙冲过去把人扯起来,还没来得及凝神去看地面,便见圆阵图案间流转的红光一闪,随即隐没于地,鲜血绘作的阵图皆消失于无形。

她手上掐着薛洋的脖子,只见面容俊秀的青年已呈将死态——不然刚刚也无法让她误信——他喑哑地笑着,话语只剩气音:“小丫头……你可以试一试——靠你这两魂四魄,解不解得开……”

说罢,他眼中光泽悄然黯淡下去,孟圆一手探鼻息,一手按颈侧,迟疑了小一会儿,才确信这位曾祸乱一方的鬼道奇才,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也真的来不及了。

 

【20】

孟圆整个人支撑不住,骤然跪坐下去,伏在地上喘息不止,忽地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陈澜差人把薛洋的尸体移开,上前将孟圆半抱半拉起来,只听女子兀自呢喃:“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什么七魂锁灵阵,很有名吗?”陈澜问,声音还稳着,安抚孟圆道,“万物相生相克,不可能解不开的。”

“我之前听说这个——以魂魄为祭的阵法最是无解,除非用更多的人命……那也未必得法。”孟圆盯着地面,以目光描摹方才的阵图,喃喃自语,“七魂锁灵……七魂……所以他只带了七个人……那是死魂!不是生魂!”

陈澜问:“什么?”

孟圆低声呢喃,与其说是和她解释,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七魂封灵阵,究其本质,就是吸收七个生灵的天魂胎光为阵结,阵眼在其中流转不定,因而难解。但他成阵的时候,所祭者为死魂,会弱,而且阵眼不会流转……”

阵眼必在薛洋画的最后一笔附近!

而今之计,便是以同源之力开阵眼——以胎光破胎光。

 

【21】

陈澜带着手下推开到门边,只留孟圆跪坐在观音殿靠后的一角,绕着薛洋最后画的位置反复以灵力感知。

半晌,冷汗已然透了背脊,仍一无所获,她缓缓抬起头,正失神时,冷不丁地,看到了观音像。

那神台上供奉的观音像眉目如画,比之寻常的观世音像,少了几分慈眉善目,多了几分清秀和美。而孟圆静静扬着脸,只觉这尊观音像神情灵动,宛如活人,好像也在静静看着自己,恍惚间有些面善……

她眸中忽地亮起一点光华来,默默顺着观音像的目光折过头,看到角落一面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壁,从观音像的角度看去,只见石壁隐约映照着后殿空地。

孟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殿大抵是经常被人打扫,不似寻常佛庙后殿脏污,反而纤尘不染。

——离薛洋的死地不过三丈远。

 

【22】

陈澜带着人静立一旁,孟圆进后殿半天没响动,她正想去看,孟圆已经自己走了出来。

女子身形本就小,现下被拢在重重阴影中,更显得干瘦似一朵半枯的花,她抬起手挥了挥,掌心鲜血甩开,似是有意落在不同的几处,一时间满地红光大盛,荧荧不灭。

“到后殿来。”孟圆的眼睛亮得吓人,在暗夜之中如妖似鬼,指着一处道,“挖!”

事不宜迟,惯用刀的修士直接把灵剑当做铲子,速度极快,不多时便挖出了一个不小的深坑,剑光又劈,传来一声金石之响,像是触及了什么不同于土石的东西,孟圆失声叫道:“收力!别砍坏了!”

陈澜叫人退开,亲自以灵剑挖削四周土石,她用剑灵活,半点没触碰坑中之物,便将一口棺木挖了出来。

方才那名修士以剑劈砍,剑光逼人,竟没在棺木上留下半点痕迹,陈澜运灵轻轻拍下,只见棺木上泛起一层赤色光华,抵消掉了所有的灵力攻击。

“我来。”孟圆低声说,“这就是阵眼了,和法阵是连在一起的。”

 

【23】

孟圆的手掌仍滴滴答答地淌着血,她掐着手腕,让血流得更多些,在棺木四周淋漓描画另一个小阵图。

大殿中,七魂锁灵阵的赤色光晕闪烁着消减,继而一圈一圈、一笔一笔地消失掉,仿佛失去了效力,红光慢慢缩到后殿来,只在孟圆脚下方圆五丈的地方亮着,光泽黯淡,然而并没有再褪色半分。

阵光明明又灭灭,映着女人的苍白的面颊,为其染上绯色。孟圆抬起手,陈澜会意,一剑带起灵风向棺盖削去,开棺声尖利得令人牙酸——而棺中,只有一大一小两个盒子。

小的只是只廉价的木质首饰盒,上了一把简陋的铜锁;而大的则是一只通身漆黑的匣子,其上灵力蕴集,不必多看,便知道其中封印着阴森鬼气。

孟圆下坑,伏在棺边,伸出那只仍在流血的手去摸那只黑匣,阵图红光骤然亮起,带着一阵热浪自黑匣爆开,险些把她掀翻。

孟圆强撑着,用手指蘸着血慢慢地在黑匣上画了几圈符文,深深喘了几息,纤细的指尖狠一用力,终于把黑匣打开。

她看到了一颗头颅。

 

【24】

头颅皮肤上原本密密麻麻的咒文已经在魏无羡共情后失去了效力,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又一层的封灵符箓,封住眼、耳、鼻、口七窍,不仅叫这颗头颅听不得、说不得、看不得,也和薛洋的阵法遥遥呼应,死死封住了魂魄中那一点“灵”逸散的可能。

黑匣打开的一刹那,阵中鬼气灵流霎时汹涌成潮,将孟圆头顶紧紧盘起的长辫打散,猛甩到女子脸侧,被她一口咬住。

她不加思索地伸出手去,以掌心触及层层密封的符箓。

只是顷刻之间,空气中已经出现了含血腥气的皮肉烧焦的异味,孟圆倾身伏下,不顾掌心烧灼,继续压下了所有的力气。

这一刻她眼中竟然真的在发光,一滴带血的泪水自她右眼蕴出,泛着明亮的光华滴落,如一颗小珠一般砸在她手背上,沿着颤抖的指缝,滚落在头颅上覆盖的黄符之上。

灼亮的法阵骤然褪色,像是密封的大门被钥匙捅开,放出无数厉鬼——死魂重获自由的尖啸声无比刺耳,如长风卷过,震荡空气。

众人知道阵破了,皆露出庆幸之色,只有陈澜面上泛上一片惊恐,抢身冲上去,尖声叫道:“孟圆!”

就在她的尖叫声中,孟圆将头颅上所附的符箓一把扯下,随即整个人脱力一般地扑了下去,衣角正擦着陈澜的手落下。

她无力地滚落到棺底,于最后一刻,对上了那只头颅悄然圆睁的眼睛。

坠入沉沉黑暗之际,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赤锋尊……聂宗主……大哥哥……

——您还记得我吗?

 

【25】

伏魔殿中,魏无羡设计苏涉出剑现了灵力,揭开了他乱葬岗之事始作俑者的真面目。

然而苏涉在和蓝忘机缠斗之间,咬破舌尖含血往地上阵图一喷,逼得蓝忘机顾不得再去与他缠斗,左手在避尘锋芒上一划,试图重绘阵法。而苏涉趁机摸出一张符咒,往地下一摔,一阵属于传送符的蓝色的火焰和烟雾滚滚冒起,就此逃之夭夭。

魏无羡蹲到蓝忘机身边,问:“怎么样?”

蓝忘机用流着血的手指在地面上描画了一阵,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洞口方向传来数声惊恐万状的大叫:“破了!”

“阵法破了!”

“冲进来了!”

温宁急忙抢身而去,徒手掀飞了一排衣衫褴褛的凶尸。然而他终究只得一人之躯,失去了血阵屏障的伏魔洞终究是抵挡不住如黑潮般汹涌的尸群,腐臭之味和咆哮之声瞬间灌满了整个洞穴!

蓝思追、蓝景仪等人挺剑上前,道:“鬼将军!我们来助你!”

之前被捆在洞中的小辈皆冲了上去,留下其父辈急切地大呼小叫,他们拽不回热血少年,只好拖着疲乏重伤的身体拔剑助阵,在这一群奋力厮杀的少年的感染下,越来越多的人拔出了剑,拼着所剩无几的灵力和体力加入战斗。

 

【26】

聂徐两家的修士几乎被人群和尸潮冲散,徐见知挡在聂怀桑身前,手上长剑招招凌厉,却不带任何灵光,他忍功极强,被凶尸伤在肩侧也强作一副运不起灵力的样子。

小半时辰后,眼看着凶尸势头不减,徐见知单手摸向腰间传信石,却被身后人一把扯了过去。

他急忙回头,只见聂怀桑拔刀上前,同是未出灵光,一脸慌张地乱叫一通,然而招式简洁有力,解决些小号凶尸倒尚可。

徐见知在混乱中急问:“怀桑?”

聂怀桑哑声回道:“还不到时候。”

 

【27】

徐见知给修士们的药是极品的灵药,治愈邪曲造成的灵力禁制很有效果,但短时间内还来不及让人恢复全部灵力。聂守询还有力气提刀,但刀刃上灵光忽闪忽现,不一会儿便有力竭之相,好在聂家刀灵护主,遇邪祟自带破势效果,自保之余还能杀敌。

聂守询用刀柄将身侧一重伤的少年击回洞中,一刀劈掉那凶尸的脑袋,正收势回撤时,突然听见一声耳熟的尖叫。

他急忙提气轻身,运刀向一具强壮的凶尸劈砍而去,于千钧一发之际,将身穿金星雪浪袍的女修扯到了身后。

凶尸掉了一只肩膀并不妨碍攻击,被他拉到身后的少女拔剑衡斩,喘着气任由凶尸腐液体喷了自己一身,散着头发转头看向聂守询,惊喜道:“聂小五。”

“金四姑娘。”聂守询自觉地把儿时同伴又拉到身侧,并肩御敌,“我右你左。”

一边说着,他又把一个看不清家纹的修士踹到了身后去。

 

【28】

聂守诚问:“我们还不动吗?”

徐庭深向他扬手,露出没动静的传信石,眸中虽然也是急色,但还稳得住,“等宗主令来。”

两人各领着徐聂两家精悍修士蹲在乱葬岗中较高的一处,修士们俱是青年,被强令留守此地,眼看着尸潮向伏魔洞冲入,好一阵打斗后,没听到洞中再传出声息,不知道洞中人是累趴了还是死绝了,此时不免躁动难安。

聂守诚在原地转了两圈,咬着牙问:“徐公子,我们还不动?!”

徐庭深蹲在山岗上,专注地盯着下面的动静,闻言手上紧了紧,容色却未变,平静地提醒道:“聂宗主让你跟着我。”

聂守诚被他气个倒仰,但还是耐着性子去安抚修士,还没等他一个一个骂完,山岗下又是一片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脚步声——又一波尸群,正浩浩荡荡地向伏魔洞进发。

这一次,还不等聂守诚爆发,徐庭深直接跳起,扬手间只见传信石上灵光闪动,两家修士肃然备战,聂守诚问,“现在进伏魔洞?”

“不进。”不等同伴质疑,徐庭深已经扬起声音,高声补上了下半句,“我们在外面截一半。”

“什么?!”

徐庭深举起手,立掌为刃,劈出一道灵光,正落在岗下阔谷正中,为下方尸群的画面落下一笔辅助线,“这群凶尸,我们截一半!”

 

【29】

——徐庭深就是个疯子,闭着眼睛就知道胡夸海口,谁跟着他谁倒霉!

聂守诚奋力挥刀,第一次发现“聂家一招刀光劈一群”的民间传言竟然可以是真的。

但他怀疑自己的刀马上都要卷刃了——说是“截一半”,可凶尸源源不断看不到头,他确信他们截的这“一半”早就比冲进伏魔洞的“一半”多多了。

然而身在尸潮中不能退,远处伏魔洞中人声鼎沸,惊慌声一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群没有跑路的修士显然没力气对付更多的凶尸,他们若是现在一撤,回去可没脸见人。

徐氏主剑修,自然不比聂氏刀修杀敌猛,徐庭深灵力渐渐不济,带着门生一边出剑一边甩符箓,一看就知道在夜猎中身经百战——姿态算不得好看,但半点没伤到。

聂守诚一刀把扑向徐庭深面门的凶尸劈碎,大吼:“这一半截不掉了!”

徐庭深向他身后甩出一张爆灵符,炸开一片凶尸血肉,大吼回去:“再撑半刻钟!”

 

【30】

阴虎符能把整个南地的凶尸都招来,半刻钟后尸群仍见不到头,然而他们正要支撑不住时,头顶一片清越鸟鸣自高空而下,几只三足灵鸟震翅下落,罡风将一排凶尸扫向反方向,和它们身后的凶尸相撞,无意识地相互撕咬起来。

——三青鸟!

聂守诚微张开了嘴,心道徐家家纹竟然是活的,却见徐家修士也面露怔愣,只徐庭深一屁股坐下,向上头高喊:“陈家的?!”

几个青年男女从青鸟背上跃下,他们并不御剑,人却像落叶一样飘然落地,俱是一身上白下红,雪花纹耀目,为首青年回道:“路上为避让苏涉,绕了远路,来迟了。”

凶尸潮被逼得停了一瞬,最后从青鸟背上跃下的女修抬手支起一道灵力屏障作挡,给众人一瞬喘息之机。

徐庭深急喘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五个。”

聂守诚暴走,却累得起不来,只能嘶吼,“五个顶什么用?!”

“够用了。”陈家那人道,向自家师妹招手,“小四,不用挡了,你把他们送到青鸟背上去,这里师兄们解决。”

说着,他再没理会这群没见识的中原人,同其他三个师弟打了个手势,四人结阵召灵,并不强横的灵力合震,引发天地共鸣。

人耳无法听见的声波重重传开,谷地草木俱蒙上了一层莹莹绿光,在夜色中如同承蒙天赐之恩——草木生长,藤蔓绵延,缠绕凶尸,或是拉扯成碎片,或是直接拖拽到地底。

另有些比较悍壮的凶尸挣脱植物,却被召唤来的妖兽扑倒,撕咬成碎片。

精疲力竭的中原修士们趴在灵鸟背上看着谷中骇人景象,不知该不该把这种惊世骇俗的秘法理解为仙术。

他们都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自然没见识过昔年射日中,陈鸿波一人作援,独守阳泉的风采。

——那是隐于世外的异族绝技,也是中原仙门无法修习和理解的“歪门邪道”。

 

【31】

伏魔殿中只余喘息声,一群小辈帮温宁捡拾温家凶尸的骨骸和骨灰。

众人一片死寂,都知道魏无羡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然而俱不愿出声。

只有被夷陵老祖害了双亲性命的方梦晨失控崩溃——他的性命的的确确是魏无羡救的,但要他就此化解恩怨又不甘心。可若他想找魏无羡报仇,势单力薄的他又无能为力。最终,他只能大叫一声,转身冲出了伏魔洞。

在他冲出去后,一人道:“不会再有尸群来了吧?我们这次是真的安全了吧?!”

一听这个声音,众人头都大了,俱心道:“又是他!”

聂怀桑四下看了看,见没人回答他,揉揉清淤的额角,又惶惶然地问了一句:“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他此话一出,伏魔洞中终于又开始喧闹起来。

借着人群掩映,聂怀桑于暗光中在徐见知手背上写——证人。

徐见知默默地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圈。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长出一口气,徐见知擦擦面上血污,从聂怀桑手中接过传信石,吩咐外头的人在众人出洞前离开。

 

【32】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女修的尖叫,只见一只红毛小兽踩着几个修士的脑袋蹦跳窜入,“唧呜”一声咬住了聂怀桑的衣角,聂怀桑也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发现那“红毛”只是白毛染了血,忙高声道:“抱歉!是我家的宠物!不是邪物。”

狐狸拉着他的袖口撕扯,不断地发出急切的叫声。

聂怀桑却懒懒地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半是假装的废物模样,半是真的累,苦笑着说:“别闹腾,我可没力气管你,孟圆又不在……”见白狐还不消停,又大声叫起来:“守询!管管你的狐狸,乱叫什么呢?吓死我了!”

身畔喧嚣不止,却无熟悉的少年音应声,四散在人群里的聂氏门生也发现不对,彼此呼喊说话:

“你看到聂守询了没?”

“五师兄呢?”

“师兄刚把我们推进来,然后就……师兄你听见了应个声啊!”

无人应答。

聂怀桑猛地直起身子,脸色在暗光中也能见得惨白一片。

白狐终于把他拽了起来,甩着黏着血的大尾巴,把他身侧的修士拍开,为他扫清路,往洞口的方向跳了一下,晃动着尾巴,“唧呜呜!”

 

【33】

聂怀桑跟着狐狸在人群中推搡,惹来一路怨言,他迈开腿想跑,然而大概是缩在角落坐得久了,腿一软就要跪下,幸好被从别处挤过来的聂家修士一把扶住。

他们一路挤到了洞口——最开阔空旷的一处,尸臭浓郁得连山风都吹不开。

几个方才冲在最前的仙门少年而今三三两两地瘫坐在地,瑟瑟发抖,大多被自家父母师长拉着,絮絮叨叨地询问情况。

“我从来没砍过这么多凶尸!”

“爹!我没死!我竟然没死!”

“我以为要完了了,师兄为了救我被……”

“师父,我的剑都断了。”

……

聂怀桑在满地凶尸残肢中,看到一把断刀,刃上清河特有的断水纹在清冷月光中闪烁发亮,他猛地踉跄了一下,被门生勉强扶住。

有个少年修士还在和师长哭诉:“还好有个黑衣服的小师兄推了我一把……”

不等聂怀桑说话,聂家的门生已经扑了过去,大声问:“那人在哪儿?!”

小修士差点被扑了个倒仰,哆哆嗦嗦道:“那个小师兄,他……他好像和金家人在一处。”

 

【34】

聂怀桑什么都听不太请,分明没多累,但他喘着粗气,勉强左顾右盼一番,终于在洞口另一边角落看到一身大片染血的金星雪浪袍——那是个金家旁系的年轻女修,伤了腿站不起来,只能蜷缩成一团,怀里死死抱个东西。

聂家门生又踉踉跄跄地扑过去,端详片刻,叫道:“金……金四姑娘?金如葵?”

女修慢慢抬起头,露出满脸血污,目光呆滞。

金家由蓝启仁带领,竟然没有长辈来找她,自然也没人发现姑娘已经受了惊吓,神智不清。

“金四姐姐,你看到五师兄没有?”聂家门生快急哭了,但还是怕吓到她,放慢了声音问,“聂守询啊,你总叫他‘聂小五’的,使刀使得特别好的那个,你看到他了吗?”

金如葵一副呆呆的模样,半晌才支吾道:“小五……凶尸……咬住了……我只来得及抓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流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冲得满脸血污更糟,无论怎么问她都问不出一句清楚的话。

聂怀桑静静地看着这一片乱象,突然蹲下来,盯着金如葵,轻声问:“你怀里的抱着的是什么?”

少女呆怔怔地看着他,闻言手上一紧,死死护着不露一丝缝隙,蜷缩着往后挪。

聂怀桑单手按在她肩头,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将话音放得柔软,语气却坚定得不容回避,“来,好孩子,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给我看看,我只看一眼……给我看看……就一眼……”

金如葵面上泪水横流,手上悄然松了力气,任由聂怀桑拉扯着,让怀里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一颗头颅。

——头颅意外的洁净,像是被人护着避开了所有血污,因而那张属于聂氏少年的娃娃脸,竟是干干净净,五官清晰,无可错认。

——连他临死时惊恐的神情,都清晰分明。

 

—TBC

 

新脑袋是聂守询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话说有没有人看到一半的时候以为第二个死的是孟圆圆?

 

【有个段子】

何为《怀刃》?

——藏锋敛芒,心怀有刃。

可否具体?

——聂二公子复仇记。

可否再具体?







——“全给我死光!”

 

(这篇真是越写越变态……)

 

【下章预告】

孟圆圆旧事(2/2)

恶友死别

徐见知冷酷发言MAX

……

反正下章瑶瑶死了,虽然木得具体镜头

顺便苏哥也挺惨。

 

【作者OS】

我还在送垃圾,不要寄刀片,风太大,我收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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