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

一只刀子精,脑洞贼大,原创人物巨多
本号主md聂瑶,副md各种亲友情向

半退圈状态

【怀刃】章十二 · 恩仇尽

文前预警,都给我看!

 

本章1W

 

关于这章:

狐狸小白/毛毛也是个虐点

这章是真的明晃晃的聂瑶,联合之前聂大单箭头,搞个双向暗恋的大BE

瑶桑亲友情向痛感留存

徐见知的落幕礼

封棺大典,故人殊途

聂怀桑bg,这对不是BE还是HE的问题,只是怎么BE才好看的问题。

 

 

———敬所有旧年真相的擦肩而过无力回天———

 

 

【01】

话本上那些死了情郎就投河自绝、悬梁自尽的桥段,终究没有在徐家嫡长女身上上演。

聂怀桑来青城时,徐庭湉虽然形容消瘦,声音虚弱,但神情还清明,说话仍有条理,对于一个新丧未婚夫婿的姑娘来说,已经算得上坚强。

聂守询母亲急步上前,躬身把徐庭湉抱住,她面上仍带着戚容,抚着女孩的手絮絮叨叨地安慰,没等说上两句,自己面上已然泪水淋漓,喉头哽住,还要徐庭湉反过来拿着帕子为自己擦拭眼泪。

两相料理好了,徐庭湉温顺垂着眼帘,贴着昔日准婆母的肩膀,轻声道:“娘……”

“好孩子,我心领了,但你还是叫夫人吧。”聂守询的母亲拍着她的手,哽咽道,“你是好孩子,是我没福分做你母亲——你的路还长着呢,别叫人听了去,误了以后。”

“……夫人节哀。”女孩微微抬起眼睛,眸光温润,话音低软,“我没事的,以后我会多去看你们。”

她这样说着,余光却瞟到了一只不小的兽笼,笼子附带着锁妖力的封印,其中白狐狸正不安地在里面转来转去,时不时用大尾巴荡一下,使得抬着笼子的聂氏门生摇晃几下。

“聂宗主!”徐庭湉见此,已经急了,脚上都不稳当,还好被聂守询母亲及时扶住,她望向聂怀桑,惊问,“您这是干什么?!”

聂怀桑挥手让人把笼子放下,明眸中微漾柔波,做足了长辈姿态,悉心解释道:“它从乱葬岗回来就不太好,不像以前一样乖巧听话,近日在不净世闹腾,孟圆也安抚不住。”他停顿一瞬,侧目看了一眼狐狸,轻叹说,“徐姑娘看看能不能降住它——若能,就劳烦姑娘暂且养着玩吧。”

白狐自从去到不净世就一直乱跑乱跳,何曾被这样委屈地拘在笼子里,徐庭湉本就喜欢它,又是聂守询生前的爱宠,急忙蹲下去,抬手按在笼子上,泪盈于睫,颤声唤它:“毛毛。”

在笼子里不安乱晃的狐狸见了她就停了下来,听她说话,耳朵动了动,骤然安静,隔着铁笼把嘴奋力顶出一点来,轻轻地舔舐女孩的手心。

聂怀桑松了口气,面上隐晦地浮现出一丝苦笑,无力地对门生打了个手势。

聂家门生把笼门打开,白狐窜到女孩怀里,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抚在她面上,发出小小的叫声,“唧呜。”

 

【02】

聂怀桑目送聂守询的母亲和徐庭湉抱着狐狸去花园散心,明眸中光影淡淡,目光虚浮在不知名处,微有些恍惚。

徐见知同神不守舍的聂怀桑寒暄了几句,突然将话题一转,说:“若聂宗主心中郁结,徐家有一法器,可以尝试一番。”

聂怀桑合起折扇,轻敲掌心,皱着眉问:“法器?”

“临漳徐氏,先祖得神兽青鸾为伴,制昆仑神镜——自昆仑虚采翠青玉雕为圆框,其上有青鸟欲飞;得西海之水,以秘法成镜。如若生灵以指尖血滴入,可见心思所结,于魂境作解——故又有一俗名,是为心魔镜。”

聂怀桑看着徐见知毫无异样的表情,手上折扇开合一下,扇顶被握入掌心,问道:“既然能慑人神魂,那么可有危险?”

“此法器最好的一点就在于——使用此镜时,神魂随入随离,除可能引起情绪激荡,并不会有任何不妥之处。”

徐见知就此停顿,面上悠悠笑开,“怀桑想试试吗?”

 

【03】

昆仑神镜慑人神魂,过程并不痛苦,聂怀桑眼前散开了一圈白雾将他笼罩,如同行走于冰天雪地,却不见丝毫冷意。

白雾散去的时候,他看到了很多人。

他看见蓝曦臣,自姑苏的清净地而来,温和关怀,殷切教导——后来一脸崩溃地问,他究竟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莫玄羽,一边低着头腼腆自嘲,一边专注地鼓捣姑娘家的小玩意儿,眉眼笑开时,眸中满是真诚而腼腆的善意——后来蜷缩在角落,抱着那一小包雪花酥,发出细弱的呜咽。

他看见秦愫,穿着朱红海棠花样的裙衫,笑容酥软明净,抱着幼子对他暗暗打手势,请他别吵了自己的丈夫休息——后来当着百家仙首和无数名修的面自戕而亡,而今沦为世人茶话间的可笑谈柄。

他看见金凌,稚气的小公子抱着狗崽满地跑,认真地同他说谢谢聂叔叔,又牵着长成巨犬的仙子,被金光瑶压着来同他道歉——后来在观音庙里,望着至亲至仇的棺椁,泪如雨下。

他看见聂守询,委委屈屈地坐在校场边缘长吁短叹,神神叨叨地把狐狸放在他肩上,把传送符宝贝似地捂在胸口,说宗主你可小心点——后来死无全尸,只余一颗神色惊慌的头颅。

……

他看见很多很多人,曾以笑容相待,真挚相交,却因缘际会,终成殊途。

他看见聂明玦,看见兄长,看见那人长刀在手,问他刀在哪里,告诉他,所谓刀锋所护,合该是人间正道。

“大哥。”聂怀桑轻轻笑起来,含着满眼泪,语气却坚决,“我让你失望了。”

但……又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这是他做下的选择,所有的对错与因果,他都自己担着。

 

【04】

青城试剑厅中,瓜果香满溢,分明是一片和煦,气氛却随着孟圆的到来无端凝滞。

女子上了点妆,气色看着还正常,只脚步虚浮,目光却烧得火亮,“聂宗主呢?”

“在玩我家的法器,是个小镜子。”徐见知吩咐女使上茶,“孟姑娘尝尝青城特产的柿子。”

聂守诚在孟圆身后低语道:“还是叫不醒。”

徐见知微微挑眉,面无异色,毫无意外,温和道:“聂宗主沉湎镜中,想来心结未解,孟姑娘不必着急。”

见孟圆抬眼死死盯着他,那神情姿态都堪称无礼,徐见知又补了一句,“还请耐心等待。”

这话分明是劝慰,却宛如火上浇油,下一刻更无礼的事便发生了——孟圆反手抽出了聂守诚的佩刀,上前一步,细瘦的手腕一转,直接将锋刃递到徐见知颈上一寸,杏色眸中森然带焰。

变故突发,徐家门生纷纷拔剑,也有人转身去叫少宗,被诸多聂氏子弟出刀拦下,为首的聂守诚根本没制止,只是默默站在孟圆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刀修控制场面。

却见徐见知微微抬起手,分毫不怕,环顾徐家剑修,云淡风轻道:“都放下,孟姑娘练个手罢了,看把你们吓的。”

徐见知素来驭下甚严,徐氏门生令行禁止,均默默收了剑——而孟圆却没有见好就收。

聂守诚见状微愣,令聂氏门生也收刀,低声同孟圆说话,却没劝动,他不敢同她动手,见徐见知面无异色,只好就这样任由两人僵持。

徐见知手持茶盏,就着被挟持的姿势喝了一口茶,瞥着随孟圆手臂一同微微颤抖的刀刃,低叹道:“孟姑娘,你何必呢?”

女人冷冷回道:“我不信你。”

“路是他自己选的,旁人在侧,最多也只是给个机会。”徐见知的低语意味不明,“孟姑娘,可莫迁怒无辜啊。”

 

【05】

聂怀桑知道他会见到金光瑶。

灵堂之上的怮哭、安阳山顶的请求、书房灯下的教导、多年世家浮沉里抬手相护、终局时歇斯底里中一闪而过的激赏……

无论见到什么,怎样都好,他什么都不怕。

唯独不该见的,是孟瑶。

 

【06】

他看见孟瑶,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少年,那时身形瘦削,肩膀孱弱,穿着聂氏校服也晃晃荡荡地撑不起来。

少年跪坐在不净世寂静无人的洗衣池边,袖口挽到上臂绑紧,慢慢搓洗着把手中厚重难拧的衣料。

——那是只有聂怀桑一人知道的初见,他第一次见孟瑶时,少年就是这样捧着兄长沾血的外袍慢慢地洗,哪怕看不到面上神情,也能从动作看出认真仔细。

聂怀桑看着孟瑶跪坐在地,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概是终于洗干净了,展开湿淋淋的衣料,微微举到面前。

他正对着家袍上鲜亮的赤金兽首纹,是浅棕带金的绣样,最高品级。

他倾身凑近那片绣纹,肩后舒展,头顶小小的发髻随动作前倾,于黯淡月光中,又轻又缓地在粼粼水波间投下一片浅影……

——孟瑶就这样吻了上去。

聂怀桑整个人前扑而出,双手又稳又狠地掐住了少年的后颈,直接把孟瑶整个人都按进了水池子里。

“你骗我!!!”

 

【07】

人永远掐不死一个幻影。

孟瑶轻轻巧巧地从水池中翻身坐起,幻境之中,他还是那副乖巧少年的模样,虽满脸水淋淋,但一拂便干,身上的聂家校服湿都没湿一块。

聂怀桑又抬起手来,凶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一边喃喃“你骗我”一边收紧力气。

而孟瑶就在他手下,毫无挣扎,面上笑眼弯弯,唇角微翘,还是再见时温和讨喜的神情,连脸都没红一分。

聂怀桑徒劳地拉扯着他摇晃,几近崩溃地重复着声明确认,“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是啊,我骗你。”孟瑶顺着他的话回道,声气温软,“我就是你——你一直在骗你自己。”

聂怀桑手上用力得几近要抽筋,就这样死死掐着他,想把他的嗓子直接掐断,好封缄所有自己不想听到的话语。

——可孟瑶还是说出来了。

“我喜欢你哥哥。”

“你骗我!”

“你早就知道。”

“你骗我!”

“第一面就知道。”

“你骗我!”

扮做孟瑶模样的心魔就这样看着他,目光平静,神情讥诮,带着些微的悲悯。

“你哥哥喜欢我。”他又说,“你也知道的,虽然很晚了——但其实也不算太晚。”

聂怀桑突然发觉自己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松开,无力地垂下,落于冰凉池水中,寒意一路爬到脊背上。

孟瑶说:“有些话,若你说出来,就不会是如今这个结局。”

 

【08】

那些话聂怀桑从没说过。

最初瞥见孟瑶那一点异样,只当个无伤大雅的秘密;后来这事能同兄长的心思并列一处,已经是生死相隔,只得缄默作无事;最后他于多年藏锋含恨中,将那一点不曾证实的猜测深埋心底,无分毫深想和细究。

聂怀桑从来没想过,要去告诉金光瑶,兄长旧年真实的心意。

——曾经不忍,后来不愿,最终不敢。

曾经不忍三哥痛知阴差阳错,后来不愿金光瑶鄙夷亡者旧情,最终不敢见那人得知真相时,那一瞬间的表情。

他不曾深想,隐约中却知晓,那大抵会是对金光瑶最好的报复——或许比蓝曦臣那当胸一剑更能一击制敌,让那个永远周全镇定的人于瞬间溃败。

可他又怕这预感成真,直至死局终了,只需一句话就能辨清的猜想,仍不敢验证真假。

兜兜转转二十余载,他身在局外,于旧年那一点吉光片羽般的零星记忆中,懵懵懂懂地看他们多年纠缠。

——不知真相。

——早知真相。

聂怀桑微微抬起眼睛,望着面前不知何时换上金星雪浪袍的幻影,目光交汇时,触及近乎汹涌的冷嘲与讥诮。

幻影对他笑,如金光瑶一样的眉眼弯弯,似软剑带毒,曼声轻问:“谁的错?”

分明来得及挽回的曾经,因无力无知错失的良机,错综复杂的真心与假意……

——多年以来,他藏于心底的刻骨怨毒,终究都还给了自己。

 

【09】

——终究经年历事,聂怀桑装疯卖傻和藏拙自保之余,也练出了应对急变的能力。

“我的确没有说。”他冷声问,“可那又怎样?”

——亦或者,多年来,无可退避的时刻,他总有理由来说服自己。

他的语调微微高扬,游刃有余地开口,咄咄逼人,“我说了你们就能走到一处吗?我说了你就能不动手吗?金光瑶——你是那样的人吗?”

他向前一步,摊开手,掌心无寸铁相护,只目光冷厉如锋刃。

“你头顶有金光善。”

“你想护着薛洋。”

“你和大哥不是一路人。”

他扑上去,带着满身缭绕白雾,扑上去掐住了自己心魔奋力摇晃,嘶声吼道:“你学清心音的时候就备好了《乱魄抄》!”

话音一落间,魂境爆成雾气,眼前重归黑暗,神魂重归躯体。

再没有人能逼问,再没有事可困扰。

一切条理清晰,他恨得理所应当,无可厚非。

——若无心底里,本恍若未觉,又依稀真切的那一点痛意。

 

【10】

青城试剑厅中的气氛介于肃杀和平静之间,徐见知容色仍温煦,淡淡地瞥着孟圆,还不紧不慢地悠悠提醒道:“聂家刀可重,孟姑娘身体虚弱,别沉了手。”

他话里仍带笑,无奈中带着隐隐的有恃无恐,孟圆死死地盯着他,薄唇微微抿起,手上丝毫不松。

她的敌意太分明,更别提手上不稳当,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伤了人,徐见知见状只是压低了声音,“担心至如此,想来孟姑娘不是能舍得下——那你又何必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孟圆没有回话,只听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轻些的是聂守诚,重些的是……数个聂氏门生急唤“宗主”,女子微松了一口气,手臂却僵着,仍是不动。

“圆圆!”聂怀桑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顷刻间便到了耳侧,又急又稳,“你把刀放下!”

孟圆像终于听懂了人话一样,慢慢挪开刀锋,手臂顿时无力地落下,若无聂怀桑稳稳托住她小臂,灵刀早已落地。

她小臂泛青白无血色,在聂怀桑手里颤个不停,还咬着嘴唇关切地看人神智是否有损……聂怀桑骂也骂不得,只把刀递还给聂守诚,使了个眼色,命手下把孟圆拉走,于外间等待。

徐见知默默抻了抻僵硬的肩膀,也命门生退下,把女使也赶到后堂去了,“给聂宗主换壶热茶来。”

 

【11】

“表兄,实在抱歉。”聂怀桑刻意将声音压得慢些,显得稳重,但不失诚恳的愧色,“她最近神智不太清明,胡闹这一场,实在是得罪了。”

徐见知看聂怀桑神色无异,知道人没在自家出事,语气也尚好,神智清醒,心上悬石也无声落地。

然而他面上笑意却收敛了些,不像故作愤怒,只是正经谈事时的肃然,语气轻缓道:“无妨,有些话现在说开了也好。”

见聂怀桑不置可否,不知是没懂,还是又在装傻充愣,徐见知索性挑个明白,“世家协力,友邻共处,君臣相济——种种关系,殊途同归,都讲究一个同舟共济。”他眉头微挑,意有所指道,“可下了船,路还长着。该说明白的还是说明白了好。”

聂怀桑眉心悄然蹙起一道痕,面上露出半点异色,继而默默敛去,只作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眸色深沉,看不出任何心思。

徐见知继续说:“人与人之间,最怕忽生龃龉,相互猜忌,而世家间往来,各种隐晦暗示兜圈子都是是常事——但往往也误事。”

聂怀桑坐下捧起女使敬上的茶盏,眼帘垂下,含糊道:“徐宗主说笑了,世家雅言的说法,多还是你教我的呢。”

徐见知却说:“我精于此道,并不代表我真的喜欢。”

“我自大,妄称徐氏同聂氏一般,可算北方大族——世家之间,可远远并肩同盟,但如果离得太近,终究要分个主次。”徐见知面上肃容愈发分明,笑意收敛,话语算不得好听,却极真诚,“您防着我,见知自然没话说,还要谢谢聂宗主做得明白,才不显得虚伪见外。”

聂怀桑食指一抽,像是被瓷杯的灼热烫到,随即搭在了托盘边缘。

“我临漳徐氏,对清河聂氏,追随辅佐,亦步亦趋,唯您马首是瞻,绝不越雷池一步。”徐见知说得不急不缓,但没给聂怀桑任何打断的机会,温言轻缓,却掷地有声,“昔年鄙宗曾有痴心妄想,坏了两家情谊,我不妄言长辈,但绝无效仿之意,日后庭深掌家,也必不会如此。”

聂怀桑闻言抬眸,与之目光相交,眸中微光闪动,依稀带着一点柔软希翼,又像是纯粹不信的质疑,问:“为何?”

徐见知答道:“自来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数年相交,我知您所思所能,所忍所成,岁月可待,您自当行远路,成千古名。”他停顿一瞬,肃然道,“愿徐氏得身侧之位相随。”

聂怀桑缓缓笑开,明眸中光彩敛去,沉若深泽,“就像我追着金光瑶?”

“您非金光瑶,徐氏也非聂氏。”徐见知不慌不忙,稍微扬声道,“知人者,是为智;自知者,是为明——仙门经历百年淘洗,已非灵气初涌,世家层出的洪荒之时。聂、金、江、蓝四大家族,定局已成。”

他语气郑重,一字一顿道:“临漳徐氏,终归次流。”

聂怀桑悄然将身体后靠至椅背,重心后移,面上重重倦意上涌,都被低头饮茶的动作遮掩。

“徐宗主明智。”他再开口时,声气温和,不带半点异样,唇畔笑弧半真半假,“既然如此,劳烦就在安阳那座瞭望台上,再换一次旗吧。”

 

【12】

封棺大典,聂怀桑主动请缨,一手承办。

他终于不必再收敛藏拙,倒还是软和随意的作态,只是安排诸多事宜,竟有条不紊,赏罚分明。他笑意盈盈地同众人说话的时候,其实还下意识收敛威势,但众人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噤若寒蝉,事事依从。

这场盛典,是除祟、是声讨、是安葬……无论如何,聂怀桑办得很好。

木棺上钉七十二颗桃木钉,放入白玉石椁,金箔覆于侧,上绘符箓,以金、聂、蓝、江四家镇邪手法层层封印,共九重禁制,深埋入地底。

聂怀桑上前,亲自填埋前三铲土,四周乐修奏乐安魂,用的却是几日现学的安眠调。孟圆随着姑苏蓝氏的节奏,慢悠悠地吹叶相合,却只落在聂怀桑耳边。

他问孟圆:“我大哥可有话说?”

女子悄声回道:“魂魄无动静。”

耳畔曲调悠扬,如旧年母亲温柔音容宛在,聂怀桑听着熟悉的调子,手上慢慢挥动铲子,落土在棺。

“三哥,”他兀自低语道,“大哥没话对我说,你呢?”

他唇角慢慢弯起,含糊地呢喃,“同我说句话吧。”

三铲土尽了,安排好的世家弟子纷纷上前,走下一步流程。

孟圆默默垂下眼睛,指尖绿叶飘落于地,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样也好,他想,反正话都说尽了。

 

【13】

深坑被沙土渐渐掩埋,聂怀桑一步一步退开,孟圆转身跟上,凑到他肩侧,轻声禀告:“该入轮回的,总能离开的。”

——灵入轮回,无可阻挡,可这重重封印里,带着深重怨气念力的魂魄之间的纠缠,却不知何日能休止。

终究人死如灯灭,生前事如椁上土,不过轻尘一抚。

棺椁入土,埋了世人眼中最不能同棺而葬的两个人。

此前二十余年是非恩怨,就此终局。

 

【14】

但总有些局不曾终,有的人没有死,活着的人总更疲累些。

聂怀桑迎面撞上蓝曦臣,得来一个恍惚而错愕的表情,倒似如梦初醒——泽芜君自手刃义弟之后就一直这幅浑浑噩噩的模样,同聂怀桑擦肩过去,嘴唇动了动,似乎还要再问那个纠结了不知多少遍的问题。

终究无言。

金凌也是刚从封棺巨坑边缘离开,被江澄强拉着从另一边过来,脚下踉跄,眼眶通红,却忍住了没落泪。

紫袍家主面上少见的不露半分讥诮,只剩父辈看子侄的温情担忧。而那一点少有的温和,在瞥见聂怀桑的时候悄然收敛做凛然——无怨无怒,只是警惕罢了。

金凌顺着江澄的目光看过来,目光也闪烁一下,却是全然的迷茫惶然,像是什么都不明白,又像是隐约知晓真相,却难以出言说任何。

聂怀桑想,如果聂守询还活着,是否也是这个模样?

几近不惑之年,面相却还清隽如年轻后生的聂宗主神色平静,似笑非笑的面上无喜更无悲,默默点了点头,带着随从抽身而去。

这是应当的——有些人他永远不会原谅,就像他也永远不会被一些人原谅。

若是少时不知事时,大抵要为这故事叹一句长歌当哭。

只是而今于红尘打滚多年,想的却是——世间若无恩怨,又有多少可怀念?

——也无甚可悲的。

 

【15】

孟圆生来骨架就小,身量长成了也只到聂怀桑肩膀高,跟在他身后,整个人就都被笼在男人长长的影子里。

她眼前昏色渐重,像是黑影在四周晕了一重又一重。

“圆圆。”她听到聂怀桑低哑的声音,情绪极淡,“晚间再陪我去趟金麟台。”

孟圆轻轻地摇摇头,她实在是没力气,脑袋好像都没晃几下,眼前已然沉于浓黑墨色,隐去了所有线条和轮廓。

“我只能……”她的声音轻而软,近乎气音,“……只能陪您到这儿了。”

聂怀桑只听清了前半句,脚步顿了一顿,刚想转头回问,后背已经被人软软一扑,转身只来得及抱住女子单薄得没几两肉的肩膀。

“圆圆?”

怀中人毫无反应,无知无觉地往下滑,聂怀桑急忙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才惊觉这人轻得不可思议。

“守诚!”聂怀桑高声叫人,得不远处聂守诚闪身过来,他手上仍扣着孟圆,只急急吩咐,“找医师……直接找益州顾宗主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孟圆的脸,看着气色尚可,口唇无血迹溢出,也不知是什么症候。

他胡乱轻拍着女人的面颊,妄图换来这人一线清明,只两下,手突然又顿住。

他反转手腕,盯着掌心那一小片粉脂,再次以手指贴合女人侧脸,尚余血色的一处,摸了摸。

蹭下来满手乳白色的细粉,混着绯红的胭脂色。

拭去脂粉的那一小片皮肤,于暖色日光里,终于露出青白的本色。

 

【16】

魏无羡和蓝忘机在彩衣镇晃荡得正开心,一时不察,身边已经合围了一圈玄色——修士各个腰上挂刀,若无浅棕兽首家纹,活像闯入闹市的山匪。

含光君再如何灵力高绝,也拦不住这群刀修——倒不是打不过,只是为首的那位是聂怀桑的亲信,对两人彬彬有礼,言语和气,不理婉拒,软磨硬泡……

——趁其不备,拉上就走。

向来御刀比剑稳,聂守诚抓着魏无羡,靠着师弟在后面阻拦,飞得比蓝忘机还快。

若无夷陵老祖大呼小叫地同含光君打手势安抚,眼看着蓝聂两家就添血案。

 

【17】

莫玄羽这幅身体弱,魏无羡被人一路从南到北,直接扛到不净世,胃里简直要颠出个好歹来,落地马上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不净世建筑格局开阔,聂怀桑站在寝殿门前,立于无边昏色夕阳中,反应迟钝地望过来,表情有些呆愣。

魏无羡心道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直起腰来,大声招呼,“怀桑兄!”

聂怀桑先是怔了一怔,眸中恍惚瞬息散去,像是终于看清了眼前来者,话里却仍带怔忪,缓缓道:“……魏兄。”

他褪了血色的双唇颤了颤,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袭灰色乌鹊袍已经从屋里晃了出来。

顾随云施施然地对聂怀桑行了一礼。

“看不出症候,只是气虚体弱,她如今的脉象体质,同半朽老妪相差不大。”这位在岐黄道上无人可并肩的顾氏宗主,而今神情郑重,像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谜题,“在下才疏学浅,救治不得法,但如无意外,最多还有一月时日。”

 

【18】

魏无羡从内室晃出来,摇摇头,“我没办法。”

聂怀桑眸色深深,本如微弱烛火亮着的一点光,也悄然归于暗色深泽,面上只露出了一点疑惑,说:“我以为同是鬼修……魏兄难道连缘由也看不出?”

“看得出来,的确是魂魄的事,但没得救。”魏无羡面上少有这样肃然正色,慢悠悠地解释说,“她就剩下一魂四魄,现在还没断气都要说声命硬了——魂魄本就难养,若是七魄有损,尚能补救,可是三魂去其二,丢的还是胎光和爽灵,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

聂怀桑后背僵直,木着脸问:“那为什么会这样?”

魏无羡微微挑眉,像是为他这番话感到好笑,然而看他神情的确迷茫,也默了几息,才悠悠道:“想来——是碰了什么她碰不得的东西吧。”

聂怀桑微微抬起眼睛,长睫下掩着的明眸闪着莫名的色泽,面上却没有表情,看不出任何意味。

魏无羡看他油盐不进,也不强逼他说真话,只是道:“我打个比方吧——死了些时日的人,要是还被分尸为残肢,封印久了,魂魄自然消散,就算不散,也沉如死水,想要唤醒,总要付出代价。”

魏无羡手指捻动,伸出十根手指,一根一根扳着给他数,“先去三魂中的爽灵为首引,之后再辅以七魄中的吞贼、除秽、和臭肺,牵引亡者分散的魂魄重聚,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抽了胎光出去——大概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他一手比了个“一”,一手比“四”,一边晃着一边说,“聂宗主自己算算,现在还剩下几魂几魄。”

聂怀桑不知是真的傻了还是装傻,真的摊开手一点一点扒拉着数……

他手指伸直又缩回,最后只胡乱紧攥成拳,抵在一处才勉强止住颤意。

 

【19】

隔着张桌子,魏无羡仍在低声嘀咕,带着真切的疑惑,“也怪了,按说不把自己的‘灵’祭出去,她也没办法让……魂魄彻底聚合,但她的‘灵’还在,所以还撑着没死……”

聂怀桑闻言猛地抬头,几乎要克制不住跳起来去拉扯魏无羡,强压着语调问,“那还有没有……”

“有‘灵’也只够苟延残喘个几天。”魏无羡直接打断他,认真道,“三魂去其二,只剩最弱的一缕人魂幽精,谁也救不了。”

聂怀桑肩膀倏然松垮下去,窒息一般地静了小一会儿,才喘了长长的一口气,随即对着魏无羡自嘲一笑,垂下眼去看自己的衣角。

“不知道她跟谁学的鬼道,学得不好,全是自损的法子——也不知道小姑娘后不后悔。”魏无羡微叹一声,拢着一层窗户纸没把话挑明,却也意有所指,问,“但聂宗主……你看她这样,你后悔吗?”

——每找到一部分肢体,每离终局进一步,她就抽掉自己一部分魂魄,离死近一点。

——他后悔吗?

聂怀桑的眉眼被拢在碎发遮出的阴影中,让人看不分明,只沉默半晌,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情绪清浅,不知道是压抑还是漠然。

“多谢魏兄解惑,含光君也等急了吧。”聂怀桑站起身来,淡淡吩咐,“守诚,送客。”

 

【20】

昏色渐浓渐暗,聂怀桑坐在床边,凝神听女人细弱的呼吸,不想点灯。

这么多年来,他渐渐喜欢上了黎明和黄昏时刻,天光熹微,光影交叠,什么都看不清晰,有种朦胧的诗意。

这种时候,若不凝神,眼前便自然地模糊,现实好像就没那么重要,他可以把眼前模糊的轮廓肆意扭曲,想象成记忆中的样子。

他突然认真地思索起来。

孟圆该是什么样子?

 

【21】

其实聂怀桑并不应该记住那么多,他这些年太忙,忙着装闲、忙着藏拙、忙着布局安排、忙着追究真相……而孟圆不吵不闹,只是默默听他安排,给他帮忙,更多的时候,她在不净世的存在感还没有那只白狐狸多。

可是一旦他闭上眼睛——甚至根本不用,只需在交叠的光影里,使目光落于床榻里侧的人形——他就想起了孟圆的该有样子。

在脑海中去想孟圆,总有某种“时间停滞”的错觉。

并非她容貌年轻或是神态举止稚气,只是多年相识,她一直不声不响,不动也不变——好像她一直站在原地,身侧时光如逝水东流,却连她一点裙据都没有打湿,她一直是那个完好的,旧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所以聂怀桑想起了她很多年前的样子。

 

【22】

好像也不是很多年前。

大抵是八年前?还是九年前?终归是瞭望台将建未建,一切尚未开局的时刻。

这多年岁月,紧张思虑和缜密布局共同将时光缩短,数年都不过是一场局棋,一回头看最初,都恍如昨天。

那“昨天”的孟圆是什么模样?

她是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鬼修的小鬼修,少女的年纪,孩子样的懵懂,总带着面纱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在阳光里看着,是温暖的杏色,并不算得上灵动,甚至有点傻呆呆的,但其中光泽清澈可见底。

她会仰着脸,认真地看着你,哪怕罩着面纱也能看出她脸上因紧张而鼓起的线条,说话又轻又细,像是怕声音太大,会吓到枝头的雀鸟。

她就如一只出生不久的小山羊,想回应他人的关注,又怕莽撞失礼伤人,只好用它稚嫩的小犄角……小心翼翼地顶在你胸口,在最柔软的地方,轻轻地戳一下。

 

【23】

那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的模样了呢?

聂怀桑看着床上的这个人形,若无一点断续的轻弱呼吸,简直就像一具冰凉的尸体。

她仅靠着一缕人魂,死死地撑着,被死亡一点一点缓慢地拉扯,在可预见的不久之后,坠入永夜深泽。

——就像是某种在冬日里完全枯萎的植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所有的水润和色泽,干枯得被风一吹,就散开好多好多飞屑。

他缓缓收拢手指,环着孟圆细瘦的手腕,收紧贴合,却好像什么都握不住。

 

【24】

在一切开始之前,他问:“你说过,你会探寻尸气找尸首,是不是真的?”

那时她仰起脸来同他说话,轻纱罩面,朦胧下见得小脸上一点怔忪,那双盈盈润润的杏色圆眸里水泽流转,一点难堪,一点抗拒,随即都化为坚定。

“是真的。”她双手扣实,绞在一起,看起来有点紧张,但还是努力挺起胸,像是一只做好了准备的小山羊,努力晃着自己的小犄角,想证明自己真的可以帮上忙,“我可以的。”

恍如昨天。

 

—TBC

 

 

【小剧场】

 

1

桑桑突然意识到: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如果太太不产粮造福CP,就会导致圈子的凋零和死亡,像自己这样的镇圈太太更是如此。

如果当年自己努力给聂瑶CP摁了头,现在大概需要纠结的就是婚后崽崽的教育问题。

 

2

徐见知和聂怀桑的决裂戏:

徐见知:“昔年鄙宗曾有痴心妄想,坏了两家情谊,我不妄言长辈,但绝无效仿之意,日后庭深掌家,也必不会如此。”

聂怀桑闻言抬眸,与之目光相交,眸中微光闪动,依稀带着一点柔软希翼,又像是纯粹不信的质疑,问:“为何?”

聂怀桑OS:说因为你是我表哥!快说!这样我们就能组新的CP了。

看透了一切的徐见知OS:谁TMD想当你哥?你看看你的哥哥们——大哥三哥曦臣哥……哪个有好下场?!前世杀人放火,今生当你哥!

徐见知:“自来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

聂怀桑OS:妈的好生气。

 

3

圆圆木得小剧场。

她好惨啊,我找不到能快乐起来的点……

请大家被小犄角戳胸口,又小又稚嫩,一点都不痛。

【戳一戳】

 

 

 

 

(还是来一个吧……)

4

正所谓磕CP要从娃娃抓起,孟圆圆磕CP的经历万中无一。

这个世界线的聂瑶是北极圈冷CP,粉头孟圆圆磕了二十年的聂瑶,最后还混入毒唯群体将两人亲手锁死成棺配。

她把钥匙吞了,金属中毒,命不久矣。

 

【下章预告】

1、第一代聂瑶粉头临死前疯狂给聂大毒唯桑桑卖安利,妄图将其改造为一个CP粉,承其遗志,壮大冷圈。

2、新任聂瑶粉头桑桑打开组织机密通讯录,发现都是熟人。

3、恭迎一问三不知太太出本!附赠纪念品!

【温情提示】

或许大家还记得恨生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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